要知道,宅子是否值钱,与风水息息相关,而风水好坏,则看里边住的人,院试前买个宅子,等他们考上秀才后就卖掉肯定能卖不少钱。
话说的在理,谭振兴却有疑虑,“你怎么不去?”
既是为家里好,谁去说效果差不多,谭振业为什么怂恿他去?吃过亏,谭振兴分外警惕,“莫不是又挖什么陷阱等着我的吧。”他仰起头,满脸倨傲,“我不去,要去你去。”
就谭振业满肚子坏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长子,你出面更合适。”
谭振兴哼哼,在谭盛礼面前可没长子次子的分别,只有听话和不听话的,“不去。”仔细算算,他好几天没挨打了,不能去,去了没准父亲就想起好几天没打他而打他怎么办。
“大哥,你...”谭振业上下端详谭振兴两眼,好像自从刘家那件事后,谭振兴变聪明了,竟然不上当了,他想了想,道,“你想不想过好日子?”
“咱家日子不差啊。”谭佩玉见天的变着法子煮好吃的,夏天食欲不好,谭佩玉又去跟人学做了解暑的甜品,唯恐他们瘦了半点,比起寻常人家,他们家日子算不错了,知足常乐,谭振兴觉得不能奢求太多,故而他很满意。
谭振业低头,“那是靠卖书得来的,若没有这笔钱,咱家会怎么样?”
“我们不是天天砍柴卖吗?”
“卖柴能挣多少?大哥,不为咱们,你得为长姐和小妹想想吧,将来她们嫁人,是不是该置办嫁妆啊,咱们读书,她们日日操劳,难道要她们步舅婆的后尘吗?”谭振业嘴里的舅婆就是留了夫家聘礼给谭家买田地的那位,哪怕时隔多年,到现在父亲提起那位舅婆都会难过,许是为了补偿谭家姑娘,父亲待佩玉和佩珠极好,连汪氏父亲都未曾同她冷过脸。
谭振兴有些纠结,“为什么非得我去?”
“你是长子。”
谭振兴怀疑,“真的是这个原因?”
“是。”
好吧,谭振兴硬着头皮去找谭盛礼说了此事,依照谭振业吩咐,没有说买了过段时间卖掉挣钱的事,只说碰到卖给他们宅子的人,那人问他们还买不买宅子,城里有几处宅子降价了,买过手给谭佩玉攒着做嫁妆,以为会挨打,岂料谭盛礼不仅没打他,还表扬了他,并把这件事交给他去办。
走出房门,谭振兴只感觉像飘在云间,轻飘飘的,谭振业没骗人,父亲是器重他这个长子的。
恰逢这几天大雨,他们就出门问人,短短两天就看好了处宅子,不知谭振业怎么和人谈的,比市价低了好几两,谭振兴担心其中有诈,提醒谭振业小心点,父亲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办砸了他有何脸面回家啊。
“大哥,你就放心吧,我能害你不成?”
“你害我的次数还少吗?”
谭振业:“......”是吗,他怎么不知道?
“三弟,这是咱家的全部家当,你要慎重啊。”谭振兴真怕出岔子。
“不会出事的。”
可能真的是忧虑过重,到最后没出任何事,拿过房契谭振兴专程检查了好几遍,生怕对方在房契上动手脚,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看,谭振业嫌丢脸,抽走房契,“官府都说房契没问题,你担心什么啊,走吧,买新锁,把旧锁换了。”
宅子是留给谭佩玉她们做嫁妆的,短时间内不住人,防止进小偷,换新锁锁上是稳妥的法子。
好死不死的,又碰到了刘家人,他们站在旁边,向摊贩打听这处宅子的卖价,穿得人模狗样,说话却粗俗不堪,谭振业昂了声,“又碰到了,你要不要过去说点什么。”
谭振兴巴不得,“回家父亲问起怎么办?”
“路上碰到的。”
好吧,的确是这样。
谭振兴理了理衣衫,又顺了顺发髻,慢条斯理地走过去,上次他说的话是说给外人听的,这次则是说给罗氏几个儿媳妇听的,他语气温和,半字不带脏,话却比谁都狠,先是刘明章媳妇,“这位便是秀才公娘子吧,瞧着好像不是我见过的那位啊......”
听听,还有比这话更狠的吗?不就说刘明章朝秦暮楚还招惹了其他姑娘吗?
谭振学直摇头,冲谭振业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说什么谭振兴是长子,不过就为了出事有人背锅而已,谭振学不赞同,“兄弟如手足,你不该仗着大哥好说话就欺负他。”
“大哥不会介意的。”谭振业幽幽望着前方众人,看罗氏嘴角抽搐,眼底能喷出火来,他扬唇笑了笑,“你看大哥多高兴。”
谭振学:“......”挨打的时候哭也是真伤心。
谭振业没有走近,在边上围观谭振兴温文有礼的与几位寒暄,问候了刘明章媳妇,谭振兴又去问候其他人,声音清朗,不卑不亢,“长姐说在刘家时你们对她多有照顾,我代她谢谢你们了,望你们夫妻举案齐眉,平安顺遂。”
最后这话就有点不得劲了。
但几人听不出来,看谭振兴面容俊朗,语气温和,寒暄道,“佩玉过得怎么样?”
谭振业佯装苦笑,没有回答,几人心思通透,被休的女子哪会过得好啊,回过神想想,谭佩玉被休太无辜了,自嫁进门后,谭佩玉静心侍奉公婆,任劳任怨,结果刘明章飞黄腾达就把人休了,半点情面不留,委实无情无义,说真的,她们毫不怀疑等她们相公考上秀才后,罗氏会找各种各样的名头把她们也休了。
罗氏就是个刁妇,与她没有道理可讲。
几人看了眼攥着帕子脸色泛白的新妯娌,与谭振兴道,“让佩玉想开点吧,人生还长,会遇到良人的。”
谭振兴拱手,“多谢。”
旁边手握成拳的罗氏眼睛鼓得快跳出来了,谭振兴似乎注意到她了,指了指宅门,“这宅子我们已经买下了。”语气好不得瑟。
“谭振兴...”罗氏几乎从牙缝里挤出的话,这宅子她们看了好多天,寻思着天晴后就来交钱,结果被谭家截胡了,她断定谭家故意在和她作对。
谭振兴嘿嘿笑了两声,“耳朵没聋,用不着喊这么大声。”别说,看罗氏气得五官扭曲的样子真好笑,谭佩珠说得对,要刘家人不好过法子多的是,硬碰硬最蠢了,他朝谭振业招手,“拿新锁来,换新锁咯。”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买块匾,印上谭宅两个字。
要罗氏经过这条街都恨得牙痒痒那种。
街上人来人往,罗氏不敢和他们动手,到底意难平,回家骂骂咧咧了半个时辰。
而问题没完,家里几个儿媳妇轮着买菜洗衣服做饭,这天起什么也不做了,整天出门挂着童生娘子的身份招摇过市,生怕别人不知道儿子还没过院试似的。
气得罗氏呕血,骂什么都不听,不仅如此,新儿媳说了拿钱买宅子都也反悔了......
谭家,谭家离间她们家关系。
县试在院试前,谭振业要回桐梓县考试,不知是不是害怕,临走前他要谭佩玉陪着去,谭振兴不让,谭佩玉厨艺好,她走了全家老小吃饭怎么办?
“大嫂和小妹不是在家吗?”
说起汪氏谭振兴嫌弃得不行,谭佩珠跟着谭盛礼学画画,汪氏无事也跟着画,鬼画符似的,完全没法看,他要汪氏别浪费纸墨,汪氏答应他说好,转身就找谭盛礼告黑状,害得他遭了好几顿打,要他吃汪氏煮的饭,他宁肯饿死。
谭振业不和他多说,直接去问谭盛礼,谭盛礼答应了。
挑了个天晴的好日子,谭振业和谭佩玉提前回了桐梓县。
然后,两人走后不到半天,罗氏就耀武扬威的上门了,巷子清静,罗氏不顾脸面,坐在外边破口大骂,边骂边诅咒,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把巷子周围的邻里都招来了。
谭振兴要冲出去骂人,谭盛礼要他回屋待着,他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048
谭盛礼不会骂人, 侧身请罗氏进屋坐, 有什么话明明白白摊开来说,在外边会惊扰他人。
邀请罗氏时, 顺势邀请围观的人们,态度和善客气,好像丝毫不介意对方是来找茬的。
无端让人心生好感。
“我呸, 少假惺惺的。”罗氏嗤鼻, “谁会进去啊, 也不怕脏了鞋,要说就在外面说,我儿休妻怎么着,谁让你闺女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来,还读书人, 心肠歹毒, 跑到我家来挑拨离间,我看你们别读书了, 丢读书人的脸。”在村里几十年,多难听的话罗氏都骂得出来, “全家几个男人, 得靠女人养, 吃软饭吃得如此心安理得,恐怕除了你谭家也没其他人做得出来了吧。”
谭家现有的家产怎么来的谭盛礼心里清楚,对于这点,他无话反驳。
阳光炙热, 落在他清隽温和的脸上,神情落寞,仿佛烈日暴晒后的大树,再岿然不动亦露疲惫,为官者于心不忍,嘀嘀咕咕说了罗氏两句。
罗氏气噎,“你们别被他表象迷惑了,看着斯斯文文,做的事畜生不如。”
谭盛礼颔首,缓缓问道,“不知挑拨离间指何事?”
“哼,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儿子干的好事你心里清楚。”
“怎么清楚了...”院子里的谭振兴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什么时候跑到刘家闹事了?死老太婆,仗着父亲宽厚仁慈就颠倒是非,他深吸口气,蹭蹭蹭地跑出去,指着罗氏鼻子吆喝,“谁跑到你们家去了啊,我们几兄弟在街上卖柴路过,你蛮不讲理地跟在后边骂人,我们看你年纪大不和你计较,你倒以为自己有理了是不是?”
见到他,罗氏面露狞色,“你,你说什么?”
胆敢指着她鼻子骂,罗氏撸起袖子,脸色沉郁,“你再指着我试试。”
谭振兴悻悻地勾了勾手指,惊觉自己被吓着了,怒火中烧,“指着你鼻子怎么了,你敢指着我父亲鼻子就别怨我指着你鼻子。”他不纠结于此事,往罗氏身后看了眼,大着嗓门骂,“怎么就你来了,把你秀才儿子也叫来啊,怎么着,没人认识你就有恃无恐了?”罗氏就是个疯婆子,觉得没人认识她就故意来坏他们家名声,她骂完人擦擦嘴就走了,留他们受人指指点点,谭振兴黑沉沉地瞪着罗氏,“你敢在这儿吆喝那你敢不敢去大街上吆喝啊,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的刘秀才亲娘...”
罗氏:“......”
看罗氏迟疑,他弯眸冷笑,朝在场的众人道,“你们怕不认识此人,她是桐梓县安乐镇兴山村的刘秀才亲娘,我长姐以前的婆婆,几个儿子都是读书人,勤奋刻苦,时时捧着书舍不得放的那种。”提到刘家几个儿子,谭振兴嗤笑连连,“可怜亲娘生病,他们仍苦读不倦,还是我长姐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结果...儿子考上秀才就把我长姐休了,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质问罗氏,“我长姐被休回家我们家可有说过你们家半句不是啊?倒是你们,时不时跑到我们村来膈应人,我父亲不愿和你们计较,带着我们搬来郡城,本以为往后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往来,你又贴上来,还恶人先告状说我们跑到你们家...敢去找那天街上的人作证吗?到底谁死皮赖脸的追着我们不放啊......”谭振兴早想敞开喉咙骂刘家人了,苦于没机会,今天罗氏自己送上门,冒着皮开肉绽的风险他也要骂,“你们刘家造了多少孽你们心里知道,只说我们跑去你们家,怎么不说去年你儿子故意激我小弟打他然后去县衙告他妄图讹诈我们五十亩田地的事啊,我父亲心胸宽广,对你们再三容忍,你们还变本加厉得寸进尺了......”
谭振兴嘴皮子翻得快,快得罗氏插话的机会都没有。
谭振兴是真豁出去了,大声道,“我们家没有同辈的女人,你欺负我们晚辈作甚,有本事把刘秀才叫来,看看谁怕谁。”
在他慷慨激昂的质问下,罗氏哑口无言。
谭振兴轻嗤了声,收回视线,拱手给众人作揖,语气恢复了平静,“两家已无任何瓜葛,要不是她紧咬着不放,委实不想打扰诸位,诸位怕是不知,此人蛮不讲理最爱混淆是非,我要不站出来谭家名声只怕会任由她抹黑...”
街坊邻里眼睛雪亮,谭家搬来后没起过任何幺蛾子,上午出城砍柴,下午在家读书,从不出门惹事生非,哪会因为外人说几句就轻看他们,纷纷冲谭振兴表态,“你们家为人和善客气,是是非非大家伙心里明白的,忙你们的去吧,别为这点事耽误了学习。”
“是啊是啊...”
读书人该以学业为重,犯不着和老婆子浪费时间。
谭振兴再次作揖,扶着谭盛礼回屋,“父亲,咱们回家吧。”
进门后,不疾不徐地关上门,转身脸色就煞白如雪,不待谭盛礼有所反应,噗通声跪了下去,痛哭道,“父亲啊,儿子知道错了啊。”
屋外众人:“......”谭家果然家风雅正,名不虚传,反观罗氏,众人啧啧啧窃窃私语,眼神难掩鄙夷。
罗氏没料到会弄成这样,气急败坏道,“别听谭振兴瞎说,他仗着读过几年书就欺负我老婆子...”
“谭老爷育子有方,搬来许久,从未听他们议论过谁的不是....”而且谭家和睦,除了谭大公子的哭声,不曾有半句吵闹声传出,所谓家和万事兴,孰是孰非,众人心里已有定论。
谭振兴心知这顿毒打是逃不过的,他认了,下次再让他碰到罗氏,他还会骂,这次在自家门口,他有所收敛,哪日到僻静的小巷子,他要唾沫横飞地骂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要不然真以为他们好欺负呢,论骂人,罗氏还不是他的对手。
外人还有人,谭盛礼嫌丢脸,敛目,“去堂屋。”
“是。”
谭振兴咬着牙,双目紧闭,准备打死也不哭出声,但左等右等不见谭盛礼的木棍落下,他微微睁开眼,就看木棍直直指着自己的脸,他打了个哆嗦,再次闭上眼,声音颤抖,“父亲。”
“罗氏说挑拨离间是怎么回事?”
谭振兴摇头,“不知。”
“买宅子又是怎么回事?”他记得罗氏说他们家买的宅子是她先看上的,谭盛礼不认为自己听岔了,“你们和刘家抢宅子?”
“没有。”眼前就是木棍,谭振兴浑身紧绷,根本回答不出完整的话。
见他瑟瑟发抖,眼泪哗哗往下掉,谭盛礼先放过他,唤谭振学和谭生隐进屋,谭振兴说不清楚总有人说的清楚。
两人心知躲不过,进屋后就老老实实跪在谭振兴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