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污浊不堪的潭水正上方,悬着一个妖艳至极的红衣男人。
祭渊。
上次见到祭渊时,他用的是王寒令的身体。整个秘境中,他给人留下的印象一直是扭曲、凄惨、可怜巴巴的。随时瞥他一眼,不是在接断骨,便是呕出一腔鲜血来,剩个软塌塌的躯壳瘫在那里。
那画面太美,让林啾几乎忘记了这是一个何等姿容的美男子。
阳光下,祭渊双目微阖,赤色的眼影在这一潭血池的映衬下,更显妖娆。
王卫之双眉微压,目光微微闪动。
这是一个花孔雀见到另一个花孔雀时的本能反应。
祭渊很快就发现了这几个不速之客。
他扬起那张风情万种的脸,赤红的唇勾出一抹邪美逼人的笑:“哟,本座这是看见了谁呀!”
斗龙张着四肢,从底下望上来,只能看见一张巨大的毛茸茸的毯子。
祭渊没认出这家伙,也没看见骑在斗龙大毯子身上的两个人,他只见着了王卫之。
“小东西,”祭渊满脸轻蔑,“在秘境中猖狂过头了么,居然敢上门来送死?”
王卫之根本不跟他啰嗦,热剑一荡,那朝阳般的剑意顺着剑锋倾泄而下,直直向着祭渊斩去。
祭渊长袖一扬,一道赤练血蛇自袖中荡出,绞住王卫之的剑意,相互撕咬。
他游刃有余,闲闲地抱起胳膊,调笑道:“这么大火气哪?看来你小子也没讨着好,怎么,跪在柳清音小美人儿的石榴裙下了不成?”
二人对招的功夫,斗龙大飞毯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它找了一段完好的木桥,轰隆一下降落在桥面上。
木桥不堪重负,发出危险的吱吱声。
斗龙骇得四肢一瘫,像板鸭一样趴倒在木桥上。
祭渊美目一转,红色的眼影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他先是看见了林啾,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分神的一霎那,王卫之杀到了,长剑携着烈焰重重一斩,祭渊不得不回过身,举起双臂挡下这一招。
“荒川传承,我得了。”王卫之挑唇一笑,“你输了,所以我替你把林秋给带了过来——愿赌服输,她现在是你的了!”
王卫之果断祸水东引。
祭渊瞳仁紧缩,倒抽了一口响亮的凉气。当时确实是自己嘴欠,以为区区一个秘境传承十拿九稳,便与王卫之打赌说,谁输了林秋就是谁的。
林啾也一阵牙酸,恨不得一巴掌把王卫之给扇到潭子里去。
魏凉的脸上却露出了微笑。
林啾偷瞄着他的脸色,赶紧解释道:“不是那样的,其实赢的是我!”
魏凉:“……所以你现在想要几个。”
林啾:“……”
魏凉的笑容更加温和无害。
那一边,祭渊“切切切”地怪笑起来:“小事情,我这便杀了你,再杀了这个花痴女人!那么赌约自然就作废了!”
说着,他再次甩起艳红的水袖,一道道赤霞直袭王卫之。
一潭赤水之中,凝出一道胶状的赤练,直直通向祭渊的身体,与他的左手相连。
乍一看过去,好像这一潭血都是从他左臂流出来的一样。
祭渊此刻显然有些行动不便,他的余光早就瞥见了魏凉,根本没有半点恋战之心。但这“百婴降血”大术施到一半,若是强行打断的话,不知得倒退至什么程度,现在放弃,祭渊心有不甘。
碧波潭的血池是最完美的一处,里面蕴藏的怨念居然令他也感到头皮发麻!他正琢磨着怎么犒赏那个得力的魔姬,却没想到,刚刚开始大肆享用美食,搅局的人就杀到了。
此刻,必须拖。
只要将底下这些全部吸收完,“百婴降血”至少能够进晋至七成。七成,便可以尝试着凝结血偶了!
他一边故意扮弱与王卫之缠斗,一边急急抽取血潭中的怨念幽血。
他心分四用,留意着魏凉那边的动静的同时,口中发出了诡异的低调,召唤潜在底下凝聚怨念的魔姬,以及四周的魔物,一起攻击魏凉和林啾。
祭渊打了一手好算盘——自己佯装与王卫之斗得半斤八两,魏凉自持身份,必定暂时不会插手。这个时候只要往他嘴里送菜,他自然便会被引开注意力。
待血偶一成,说不定能将这个重伤未愈的剑君永远地留在这里!
祭渊眸光闪动,唇角的佞笑更加猖狂。
魔物听从他的召唤,立刻便乌压压地聚了过来。
林啾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不对劲的问题,她吃惊地眨巴着眼睛,问道:“王卫之的生母是魔族?”
魏凉没看她,“嗯。”
“那为什么他没有染上魔翳?”
世人并不知道与魔族在一起会染上魔翳,就连《剑之娇》这本书里也没有提到这件事情。林啾之所以知道这个隐秘,是因为她刚刚在九阳塔中,见过那个早已“死了”数千年的先代剑君秦无川,听到了他的故事。
魔翳这般凶猛,王卫之与其父,又怎么会幸免?
魏凉语气淡淡:“很快便会知道了。”
林啾感觉到他的心情不大好。
她想,肯定是因为那个赌约。
若是当时她知道他并不是原著中那个爱徒如命的师尊的话,她肯定不会满脑子想着逃离他的身边。
她那时压根就没把自己当成魏凉之妻,哪里又会顾忌着要在外人面前给他留什么颜面?笑话,原著中的魏凉与柳清音脱衣疗伤时,也没见给女配林秋留什么颜面啊!后来没休妻时,师徒二人便公然出双入对,又给女配留什么颜面了?
林啾又不知道魏凉换了芯子,所以这事儿其实也不能全怪她——谁爱做这“原配型小三”啊?!明知道身边的男人心里装着另一个女人,随时准备一脚踹开自己扶心上人上位……这种情况,当真是谁留下谁犯贱。
谁能想得到此魏凉非彼魏凉呢?
林啾本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她能想出一堆理由来糊弄魏凉,反正他当时也不在场。但现在站在他的面前,她却一点也不想为自己狡辩,因为这个人待她是真的很好,她不能欺骗一个真心待自己好的人。
有错就得认!
略作思忖之后,她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地对他说道,“对不起,以后我不会再跟别人乱开玩笑了。”
魏凉明显一怔。
他的视线从那池浑浊的血污中抽离,慢慢落到她的小脸上。
林啾感到一阵紧张,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抬眼望着他。
她看见他的瞳仁先是缩了一下,然后便温柔地散开,那双漂亮至极的狭长眼眸中,仿佛亮起了点点星光。
精致的唇角扬起之时,她好似看到春风拂过、万树花开。
他的声音低沉缱绻:“嗯。知道了。”
第41章 不许伤她一根头发
“嗯,知道了。”魏凉的声音低沉缱绻。
林啾从来也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也从未有人这样专注认真地对她说过话。
分明是一句简单至极、毫无信息量的话,却让她的心跳稍微加快了少许。
她没谈过恋爱,但她看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小说和电视,理论知识是很丰富的。她觉得自己现在对魏凉也就是有一点好感和依赖,远远不到那种什么天雷勾地火,生死相依不离不弃的地步。
他要是死了,她敢肯定自己百分之百不会殉情。
而他对她的好,那叫做宠。她要是死了,他也绝对不可能殉情。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想的时候,林啾竟然悄悄松了一口气。
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她不动声色,冷静地把视线从对方那张惊天动地的帅脸上挪开。
空中的魔物仍在盘旋,伺机而动,而赤血潭中,早已悄悄潜来了许多低阶的魔物,只等有人一声令下,便会掀了这破木桥,上下夹击林啾二人。
祭渊的身上接连出现数十枚骷髅幻影,将王卫之暂时逼退之后,他再度使出了吃奶的力气。
只见那道与他左臂相连的赤练飞速地蠕动起来,大股大股化成了胶状的血水从潭中抽离,涌入他的身体。
魏凉视线微凝,手指远远一挑。只见血池中一具面朝着下的尸体突兀地翻个了身,仰面朝天,露出一张被血水浸泡得面目全非的脸,纵然如此,也能看出他的嘴巴夸张地扭曲着,张得极大。可想而知,此人生前定是遭遇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他的丹田处破了一个碗口大的洞,血液像是活物一般,在他的身体内蠕动着,与血潭之中的污血粘连在一起。这具尸体早已凉透,但总给人一种错觉,以为此人经受的苦难并没有完结。
“百婴降血。”林啾轻轻地抽了口凉气。
她知道祭渊这大术的名字,却没料到居然是字面的意思!
所以元婴修士的离奇失踪,便是祭渊干的好事了。
林啾举目环视,只见巨潭四周处处浓烟滚滚,仿若人间炼狱。
就像万剑归宗的弟子们忽然意识到秦云奚并非善类一样,林啾在这一刻,也感觉到一个惊雷在耳畔炸响——只因祭渊此人生了一副好容貌,性子也邪魅迷人,便让人下意识地忽略了他究竟是怎样一个恐怖的魔鬼。
魔物暴戾嗜血是本能,但祭渊做这一切,显然只是为了追逐力量。他本是人,故意沾染魔翳走上魔之道,靠着这般邪恶残忍的术法来修炼,当真是天理难容。
……等等,那么魔主呢?
林啾头皮发麻,望向魏凉。
刚刚萌动少许的心脏,被她一巴掌摁了回去。他做魔主的时候,若也做过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情,那么,就连薛定谔都救不了他。
那种“我炼化这天下,赠你不死仙丹”的恐怖宠爱,林啾自问承受不起。
她不知道他从前做过什么,却知道他杀起王氏的人时,根本没有半点心慈手软。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王氏的大剑仙,个个都该死?或者,他原就是这般冷血之人?
她看着魏凉发怔的时候,魏凉再一次将视线投到了血潭之下,目光里泛起寒意。
此时,天空与水下的魔物,齐齐杀到了!
脚下的木桥被一个长着犀牛脑袋的魔族重重掀到半空,漫天魔物展开魔翼,亮出獠牙,就要发起攻击。
魏凉一动未动,双脚稳稳地踏在高高荡起的木板上,反手捉住林啾的腕,目光睥睨,视这些来势汹汹的魔物如同蝼蚁。二人就像是在冲浪一般,踏着那截不长不短的断桥,自浪峰跃起。
斗龙动了。
只见这只板鸭伸了个懒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呵欠,然后抖着毛,慢慢站直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