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亨看着李轩,他心里既感惊怒,又觉惶恐,浑身上下都寒意滋生。
他当即转身朝着长乐公主一抱拳:“监国殿下!此人血口喷人,诬陷大臣,请监国大人将之拿下治罪。”
北直隶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听了之后,就一声冷笑:“本人是否诬陷大臣,查一查不就清楚了?请问梁大将军,昨天夜里,你难道没有与巩昌候郭子明,泰宁伯李司道等人会面?”
此时这大殿当中,除了梁亨之外,以巩昌候与泰宁伯为的三十几位勋臣武将,或脸色煞白,或冷汗涔涔。
梁亨则一声怒哼,看司空化及的目光似欲择人而噬:“本帅是见了他们不错,可这就是心怀叵测,阴有反意?就不许本帅找部属喝酒聊天?”
“喝酒聊天自然是无妨的,可时间偏是在大将军阻扰冠军侯办案之后,这就未免让人浮想联翩了。”
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反问道:“敢问梁大将军,你可敢将你们昨夜所议之事,都公之于众?”
梁亨就不禁气息微窒,他们昨夜都在商量如何炮制罪名,如何将李轩从中军断事官一职上调离。
可这些话,他们能在朝堂之上说么?
司空化及此时又目光凌厉的,逼视着武官班列中的某人:“何况下官确实是接到了举报,有人出告了你梁亨。”
他的目光就像是刀锋,越来越显凌厉。
也就在司空化及神色不耐,意图出言逼迫的时候,一位穿着三品武将服饰,须花白的老人,面色毅然的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他面色沉冷的在殿中拜倒:“监国殿下,梁大将军昨日因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冠军侯落了颜面,召集我等意图报复。期间我等不但商议了如何弹劾诚意伯,还议论了如何在今日早朝,向监国逼宫。。
恰好昨日神策卫百户樊渊犯下贪赃案,梁大将军说至多子时,百户樊渊就会横死中军断事官狱中。梁大将军说冠军侯治事不严,致使将官横死,正可做我们难的借口。无论如何,都要逼监国殿下,罢去冠军侯的‘中军断事官’职司。”
梁亨的脸色一阵青,这正是他们昨夜议论的事情。
此法一举两得,不但可削去李轩的权柄,还可将李玥儿从绣衣卫手里捞出来。
李轩抓捕李玥儿的罪名,就是因涉及神策卫百户樊渊的空饷案。
他倒不是非要回护李玥儿不可,只是担心此女会说出什么话,将自己给牵扯进去,顺便还可出口恶气。
此女掌握在他手中,梁亨才能安心。
可梁亨不明白,这个名叫费清的老将,为何会出告密?
梁亨是知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这一道理的。
所以昨夜他并未大肆宣扬,召集在一起密议的众人,要么是他的亲信部属,要么是与李轩有仇,或是双方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
而这个费清,就是跟随他已经二十余年的旧部,如今正在京营中任职副将。
此时那白老将,又神色迟疑的侧目看了那两眼猩红,似欲择人而噬的梁亨一眼,最终咬了咬牙:“监国殿下,梁亨与众人密议期间,还曾数度诽谤国政,非议天子!”
“嘭!”
这是长乐长公主虞红裳,她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扶手,目中已快喷出火来。
“殿下!”监察御史司空化及此时微微一笑,朝着虞红裳一礼:“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梁亨召集这三十七人,确系结党营私,议论不法之事。
可臣以为这位费清费将军还有隐瞒,梁亨与他们所议之事,一定不止于此。臣详细计算过,这三十七人执掌京营近半军权,梁亨将他们引为党羽,究竟是何居心?”
说到此处,司空化及又在殿中拜倒:“臣请监国下旨,详查此事究竟,一来可释众臣之疑,二来可防乱臣贼子。”
这个时候,朝中一大半的文官,都跪了下来:“殿下,臣等也请殿下详查此事!”
虞红裳没有回应,她眸光似如刀锋的看着梁亨:“梁大将军,费清之言是否属实?”
梁亨的脸色忽青忽白的变幻,最后他也跪在了地上,将头上的七梁冠解下拿在手中:“监国殿下,臣对大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
※※※※
大朝结束之后,当众臣纷纷从议政殿中走出。梁亨就一身罡气爆涌,铁青着脸看着李轩:“竖子,今日之后,梁某从此与你誓不两立,不共戴天!”
如果不是顾忌少保于杰,还有附近的几位内阁大臣。
他现在就直接动手,将此人生吞活剥。
李轩就回以一声嗤笑:“梁大将军还不归家反省,是要等御史再参你一本?”
之前的朝议中,虞红裳到底还是给了梁亨一点颜面,没有直接将他抓捕下狱。
她与内阁合议,只是夺黜了梁亨的镇朔大将军,京营左都督的官职位,令其居家待勘,反省罪过,等到朝廷将此案调查清楚之后再做处置。
不过参与密会的其他人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他们必须到绣衣卫走一趟,将一应之事交代清楚。
李轩估计其中的一大半,都会被调离京营。
梁亨却还是定定的看了李轩一眼,直到半晌之后才蓦地一拂袍袖,大步流星的离去。
此时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凑到了李轩身边:“那个费清是怎么回事?此人性情耿直忠厚,风评还不错,不像是一个背主之人,侯爷是如何将他说服的?”
在他们原来的计划中,原本是没有费清这个人的,也用不到这位。
只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足以让梁亨一大半部属都丢官弃职。
李轩则摇着头:“我可没找过他,此人是今日一大早突然找上门的。据说这位与皇甫玄机有着恩怨,十余年前皇甫玄机征战麓川时战况不利,强令费清的两个儿子断后,又没给他们留下足够的粮草与人手,所以费清的长子与次子,都在那一年战死于麓川。
这丧子之仇,也是不共戴天。梁亨引皇甫玄机为奥援,自然也就失了这老将之心——”
李轩的语声戛然而止,只因现少保于杰走了过来。
这位眉心深锁,皱成了一个‘川’字:“梁亨性情跋扈自雄,可要说他居心叵测,阴图谋反,那绝无可能。”
要说梁亨会谋反,于杰是决然不信的。
梁亨也没这个能耐,现今的‘京营’都是他一手建成,且至今都还有着‘提督京营’的职权,是‘京营’实质上的掌控者。
而大将军梁亨调入京城还不到半年时间,掌握的实权其实不多。
李轩知道这位是在表示不满,于杰的性情方正刚直,看不得这种无凭无据的攻讦。
李轩对这位,也没有在言辞上做任何推托:“少保,今日朝中先难的是梁大将军,而非本侯。监察御史司空化及参奏之事,也都有凭有据,事实俱在。
至于梁大将军是否其心叵测,阴图谋反,监国已令都察院与绣衣卫详查,如果他确无反意,左都御史自然会还他清白。”
这次梁亨的案子,就是由都察院的左都御史负责,绣衣卫协查。
此时李轩也是笑了笑:“这也是为梁大将军好,这位的专横跋扈,少保你是知道的。如果现在不磨一磨他的性情,那么本朝大将军兰御殷鉴不远,想必于少保你也不想见到这一幕。”
于杰想了想,还是目光灼然的看着李轩,不过他的面色已经缓和了下来,只言语间多出了几分沉重:“土木堡之变以来,梁亨与蒙兀连战二十七场,有殊功于国。未来此人,也将是我大晋在北方的柱梁。谦之,我还是希望你以国事为重。”
“李某正是以国事为重,才想要让这位大将军暂时离开朝堂。”
李轩也神色认真的看着对方:“少保清田在即,这个时候放任梁亨与那群卫所勋贵搅合在一起,可不是保全之道。”
于杰闻言顿时一愣,然后若有所思的微一颔。
而于杰离去之后,又有都知监领太监王传化赶来,他是来传达监国长公主谕令的,虞红裳想要见他。
等到李轩来到太和门旁边的一间暖房时,就见虞红裳正脸色青沉的坐在一张书案之后。
她望见李轩到来,就微一挥手,让所有的内侍宫女,都全数退走。
直到五十丈内再无一人,虞红裳就咬牙切齿道:“这个梁亨,我从不知他如此跋扈。”
这既是梁亨试图纠结京营武将逼宫的图谋,也是因她刚才,已经从泰宁伯李司道那里知道了密议的内容。
这些混账,的确是非议君王,诽谤国政了。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听的话,虞红裳却由此可以想见,梁亨对他父皇其实敬意有限,对她这个监国长公主更是轻蔑有加。
可随后虞红裳还是凝着脸,有些头疼无奈的看着他。
“谦之你怎么想的,梁亨是父皇着力笼络的天位大将。还有,绣衣卫左都督告诉我,李玥儿谋害太子之事,梁亨应该不知情。”
李轩却是神色平静的坐了下来,然后不答反问:“我只问一句,似此等豺狼心性之人,裳儿你可有信心将他养熟。如果未来某日,天子因故不能理事,宫内生变,你能不能信任梁亨此人,托付大事?”
他是知道另一个世界明朝历史的,也将这个大将梁亨,等同于另一个世界的石亨看待。
这两人性格相仿,如今的功勋,权位,也差相仿佛。
而另一个世界的大将石亨,是动夺宫之变,使得大明景泰帝被锦缎扼杀的罪魁祸。
当然,两个世界的历史不尽相同,这个世界未必就会生夺宫之变,可李轩不敢不防。且既然这位都已与他翻脸了,李轩就更不想留下这祸患。
虞红裳当即眸光微变,陷入沉思,她想自己确实没法信任此人。
如果遇到李轩所说的情况,她非但不会信任,反倒会防范警惕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