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妖塔出来之后,李轩就脸色沉凝的立在原地定定不动。直到过了良久之后,他就第一时间去找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
“韦世叔,你明日找人上本,弹劾户部广积库官员与‘内官监’在勘合贸易中内外勾结,私相授受,贱卖内库资财,损公肥私一事。”
韦真听了之后先是错愕,随后就苦笑着问:“你是要阻止这次的勘合贸易?这是为了扶桑使团?”
京城也就这么大,李轩又是各方瞩目的人物。他与扶桑使团冲突的事情,已经传遍朝野。
不过韦真却不知司正梁与玄黑鹿王之事,所以他感觉这一次,李轩的心胸显得有点小了。勘合贸易事关外邦与国家大政,如果擅加干涉,后果莫测。
且那一次冲突,吃亏的也不是李轩。事后人家扶桑馆还忍气吞声,都不敢将此事通告朝廷与礼部。
李轩却点了点头:“正是为勘合贸易,我这边有几件事,需要扶桑人的配合。。”
而想要扶桑人乖乖配合,那就得捏住对方的要害——
此时他稍稍迟疑,还是神色凝然的交代道:“韦世叔,此事不但关系国本,与你我的身家性命也息息相关,绝不可轻忽。”
韦真原本是想要劝诫的,可听到这一句,他就脸色微凝。
他知道李轩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所以当即就信了。
“我这就去找人上本,不过,内官监与勘合贸易关涉各方,你这样会得罪许多人。还有,我们现在手里可是一点罪证都没有。”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法器、兵器十二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诸皇庄,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还负责采买宫中一应所用器物。
这就相当于以前大部分‘少府’的职能,管理着皇室资产。
朝廷与各大藩国进行的勘合贸易,主要是通过内官监进行。
可此事还有各方权贵牵涉其中,比如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与秉笔太监,还有外朝的众多权贵,许多人都盯着与扶桑人的这次勘合贸易。
扶桑岛不但盛产金银,兵器,还有各种极东之地才有的天材地宝,一次勘合贸易,最多可产生两三千万两银子的财富。
李轩闻言就笑道:“得罪就得罪吧,反正也走不到一路。至于罪证,这东西很重要?我甚至都不需要你查出什么。”
韦真当即心领神会,只需朝中的清流对勘合贸易一直保持质疑的态度,这勘合贸易就没法顺顺当当的进行下去。
且既然此事关涉大笔的金银财货,这其中又岂能没有猫腻?
那户部的广积库与内官监里面,能有多少人是干净的?十个有九个都该杀头。
※※※※
都察院的奏本次日就抵达监国长公主虞红裳的案头。
韦真掀起的声势浩大,纠集了足足三十余位御史与六部给事中一同上书,弹劾广积库官员与内官监监守自盗,损公肥私,在朝中掀起极大风波。
对于此事,朝野内外都一致认为是李轩对扶桑使团的报复,然后感慨于这位冠军侯的睚眦必报。
不过更多人,还是乐于看户部广积库与内官监的笑话。
朝中的这两大机构都肥得流油,自然也遭人之嫉。
所以许多清流即便在心里猜测这是李轩的挟私报复,也还是毫不犹豫的参与其中。
他们认为户部广积库与内官监藏污纳垢已久,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此事甚至一度压倒了立储之议,尤其内阁的高谷,萧磁与商弘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紧抓此案,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借此机会,三人不但抵御住了汪文为的诸多文臣对他们的攻讦,也令襄王入嗣大统一事热度稍减。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李轩执掌的中军断事官衙门,在十日之间连续拿下二十七位四品以上的军将,尤其河南都指挥使司,山东都指挥使司的高层将领,几乎被他横扫一空。
事涉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当时河南与山东的部分卫所因军田被侵占,导致当地的卫所军逃遁一空。可两大都指挥使司却瞒下了此事,朝廷每年下的赏银,盐油等物资,也都被地方武官如数冒领,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可到了正统三十九年,正统帝决定北征蒙元,从河南与山东调度兵马,两处都定员五万,其中骑军五千。
当时河南都司与山东都司都慌了神,只能强抓民壮充数。
可他们又不敢过分,担心得罪地方文官。最后只能以万余卫所军,万余民壮冒称五万大军。
接下来他们的运气,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
土木堡一役,大晋将近八十万大军全数崩灭。其中也包括河南与山东两大都司的十万军马,也在蒙兀人的打击下,‘阵亡’了将近九成。
这让李轩为此感概不已,心想上皇正统帝昔年那皇帝可当得真不容易。
这位倒是雄心勃勃,想要效法太祖太宗北征蒙元,可他的文臣武将,都尽在给他挖坑。
事后这两大都司侥幸生还的将领担心朝廷追责,就求到皇甫玄机的头上。
皇甫玄机很讲义气,一力将此事掩盖了下来。
而当时负责此事的正是司正梁,他将此事办得极其妥帖漂亮,几乎不留破绽。
当司正梁出卖皇甫玄机,李轩也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证据。河南与山东两大都司的涉案人员,几乎一个都没跑掉。
可惜皇甫玄机见机得快,当天就躲入到皇甫家的宗祠里面,抱着太宗御赐下来的‘丹书铁券’,在他父亲‘河间王’皇甫玉与兄长‘定兴王’皇甫神机的灵位前痛哭流涕。
李轩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拣选得力之人盯着辅国公府。
一旦皇甫玄机出来,就即时将之抓捕。他还不信了,这家伙能够一辈子呆在辅国公府的祠堂不出来。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底,景泰帝依旧深藏宫中,没有露面。以至于朝廷中的立储之争,又热度高涨了起来。让李轩微觉奇怪的是,在时间进入十月中旬之后,虞红裳就改了穿衣风格。
她以前喜欢穿显瘦显腰的衣裙,可现在却喜欢那些宽松的衣服。
还有,虞红裳的口味也有了一点变化。
李轩偷偷带给虞红裳的一些美食,却被虞红裳嫌弃的不行,反倒是喜欢吃一些酸的东西。
李轩一度怀疑虞红裳是怀孕,只因虞红裳的一切症状都与孕妇无异,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不过当李轩给虞红裳探脉,却什么都没感应到。
而就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薛白终于在李轩与江云旗的联手治疗下完全痊愈。
当日正好京城大雪,薛白在江南医馆的后院啸声不绝,在周围数里范围内激起了漫天雪浪。
于此同时,医馆后院中的七座楼宇同时塌陷,还有一块充作假山的巨石消失无踪。
那些楼是被薛白的浩气震塌的,巨石则是被薛白的虚无刀意强行‘抹除’,化为齑粉芥尘。
薛白在重伤之前,就是八重楼的修为。
他伤愈之后融合虚无刀意,就直接跨入儒道第四门‘浩气长存’之境。浩气的纯度,也接近于‘紫气东来’。
按照当世的标准来看,这已是一位当世名儒。
像是权顶天,如今也不过是十二重楼境界而已。
薛白与权顶天之间还有差距,可差距不大。
这事要换成是江云旗与江含韵,肯定是把江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可江夫人历来心疼这个外甥,她娘家就只剩这一独苗,又在病榻上躺了好几年,岂能不心生怜爱?
所以她不但一句训斥都没有,反而是喜笑颜开,事后更亲自下厨,给李轩与薛白他们做了一桌大餐。
当日的薛母与薛云柔更是喜极而泣,都强忍着眼泪坐陪。
薛白则是频频向李轩敬酒,言道此恩此德如同再造,薛某必有后报云云。
李轩也一点都不含糊,薛白伤愈的次日,他就在朝中给薛白谋了一个‘工部都给事中’的清贵要职。
薛白是景泰七年的进士,当时是二甲前八,得授翰林院编修一职。
这些年他虽然在家养病,却一直在翰林院挂着职,所以调任正七品的工部都给事中正好合适。
这是汪文大肆打击太后一党后空缺出来的职位,原本汪文与襄王另备了人选接任。可李轩一伸手,内阁次辅高谷与虞红裳就顺水推舟,将这‘工部都给事中’的职位给了薛白。
虽然这只是六部中权柄最弱的工部,可六部给事中的多管闲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职位不但清贵,权重,且前程远大,只需薛白在这个职位呆上五六年就可官升数级,与韦真一般直接跳到三四品的高位。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轩接到了景泰帝签的正式旨意。
在沂王虞见深奔走一个多月之后,景泰帝终于松口,令李轩主持金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