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弄死她也好过让她那样被太傅府养着,预备着送给些权臣做妾侍吧?
所以这其中定是有什么问题。
但那又怎么样,我管你什么样,我管你有什么苦衷内情,就像她父亲,苦衷也大着呢,心里也苦着呢。
大概心里还想着,我们放弃你,你以为我们不苦啊?说起来,你也没受多少罪啊,不也是不缺吃不缺穿长大的,我们受的可是心灵上的煎熬啊......
***
甘家谋反的余波还未平息,皇帝病情又开始反复,朝堂上大部分的事情都落在了郑愈身上,皇帝已经开始放权了,实际上,放不放的,朝中大权本来就很大部分都已经握在了郑愈手中,太子一系垮台,就更是如此了。皇帝或许还不想放权,但他却已经是有心无力了。
所以郑愈这些时日都很是忙碌,这日晚上回来之时也已经是亥时时分了。兰妱身体尚未完全复原,他早就嘱咐过她,让她自己早点歇息,却不想这晚回来之时竟是见到房中的烛火还亮着。
兰妱正站在桌前作画。
郑愈走了过去,不过却并未唤她,而是直接上前先伸手从她身后搂了她,低头细细的在她耳后亲吻了好一番,才柔声问道:“怎么还不歇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熬夜等我吗?”
自前日册封那日晚两人恢复了夫妻生活,感情又进一步,彼此都发现了对方对自己,或者自己对对方的情意,这两日正是情浓之时,身体放开不再收敛的探索着彼此,他对她身体的眷恋也日甚,甚至说迷恋也不为过,是以回来后一见她尚在等他便先忍不住搂着她温存了一番。
只是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目光就随意的从桌上的画上一扫而过,只是目光触及画中之物,不,画中之人,却是一下子就凝住了。
那副画还只是开了个头,上面只有半个人影,是他的画像,但不是现在的他,而是很多年前在北疆的他,那时的他还只是普通将领,身上所着的盔甲和现在也是完全不同的,那画面上的他,实在太过熟悉。
他从无什么画像,她应该也从未见过他的那身盔甲,甚至连他头上所戴的那早已弃之不用的发冠和发簪,都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她不该也不可能见过。
他在惊疑中就听到怀中兰妱低声道:“妾身有些事情想要跟大人说,睡不着,等着无事,就想起来那时大人曾经跟妾身说过,想让妾身画一幅那时梦中的画,我也怕太久了,自己可能会忘记,所以索性就画了。”
她声音尚算平静,但郑愈还是立即就听出了些许不同。
他略推开她然后就将她扳正了身子面对自己,却见她眼睛微红,略有些肿,她生得太过精致和娇嫩,只略有些异样,便能轻易看出来,那样子显然是曾经哭过了,她可不是会随便哭得性子。
还睡不着,特意等着他。
郑愈的心微沉,暂时忽略了那幅画,低头看着她,道:“何事?今天有谁过来了吗?”
想来府上还没人敢让她添堵。
兰妱却没有抬眼看她,眼睛只盯着他衣襟上的暗纹怔忪,饶是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说出口,却还是有些艰难。
他曾经说过,要她完完全全的信任他。
上次发生了三皇子的事,她也说过不再骗他不再瞒他。她不喜欢别人骗她,瞒她,人同此心,那她也同样不该瞒他。更何况她已经太了解他的性格,他是不会容忍任何欺骗的。
她的身世,这样大的事情,顾二夫人既然盯住了自己,早晚事情会闹出来,她希望此事他是从她的口中,而不是别人的口中,例如顾家任何人,以威胁的口气听到,让他难堪。
而且此事已经不仅是自己的私事,还牵扯到朝堂,现如今他每动一步,这郑府每一个动作,都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
不认是她的事。但要不要去见顾二夫人,该以何种态度,却不当完全由自己决定。
她吐了口气,道:“嗯,今日我母亲来过,她跟我说起她一个族中姐妹,嫁的正是定国公府的二老爷,户部侍郎顾存琅。大人,定国公府可是真的卷入了甘家谋反一案中,还有顾大人,妾身问过秋双,她说顾大人牵涉到了这么些年甘家挪用军饷军粮一案中,替甘家抹平了很多账案档录,此事可是当真?”
第58章
郑愈眸色略深地看她。
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 朝中之事多是他命秋双平日里跟她说些,她很聪慧, 但是却一向对旁人之事淡然,最多会因为有些困惑不解的地方问问他,却绝不会带什么目的或偏向性地过问,更何况还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今日她母亲过来,提到了顾家之事, 竟然还令她哭到双眼发红。
顾家之事, 和她有何干系?
他斟酌道:“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老谋深算, 行事谨慎, 他们的确和甘家有很多牵扯,但真论起来, 他们应该是朱成祯的人, 而非甘家的, 想来在甘家谋反之前, 他们便已收到了朱成祯的警告,并没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 所以此次应该也不会牵扯得太深。至于顾存琅, ”
他说话时一直在看着她的神色变化,看到当他提到顾存琅时, 她神情当中就有些细微的变化,心中若有所思,慢慢道,“多年以来甘家在西坪养兵屯粮, 每年都向朝廷哭穷,待朝廷拨款后再挪用军饷军粮,那些军饷军粮使用记录档案都是要送交户部审核存档的。这么多年来,户部都对甘家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案子爆出来,那一直以来,到底是谁审核这些军饷军粮使用记录档案的,必然要有人出来认这个罪。现在,户部推出的人之一便是户部侍郎顾存琅。但实际上,他很可能只是顶罪的,真正经手之人应是另有其人,只不过顾存琅出身定国公府,现在这个风口浪尖,显然是最合理的担责之人。此事就是定国公府,不妥协也不成。”
兰妱的脸色有些发白。
竟然是顶罪的吗?难怪顾二夫人急了,竟然要寻自己这个原先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儿了。
她有些嘲讽地“哦”了声,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想来这顾......顾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并非是无懈可击,这才被人推出来顶罪,要不也是他们定国公府为恶太多,才遭此报应。”
这是什么语气?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人,郑愈觉得她这态度十分不对。
他看着她道:“你母亲和这位顾二夫人牵扯很深吗?”
兰妱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
她......她实在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突然想到以前好像也听说过,定国公府有意将定国公世子的嫡女顾娴嫁给他,遂道:“大人,我以前听说顾家有意将嫡女嫁予您,若是您娶了顾家女儿,对您来说,会是件麻烦事吗?您说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是淮王殿下的人,谁知道他们将来还会不会安分。”
郑愈皱眉。
为着这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什么他娶顾家女儿身上?他干嘛要去娶顾家女儿?
不会是那顾家转弯抹角寻了阿妱的母亲,想让阿妱劝自己娶了他们家的女儿吧?难怪她说起顾存琅语气明显不满的样子。可是平日里阿妱向来稳得住,也不是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难过的啊。
他灵光一闪,不会是她现在太爱恋自己,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就开始患得患失吧?
他狐疑的打量她,忆起她好像一直都特别在意自己会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就算那日他跟她说过他以后只会要她一个,不会娶别人,但她好像也没放在心上,仍是担心得很。
定是她母亲说了些什么,让她误会自己定会娶其他女人。
他知道现在外面众大臣和勋贵世家眼睛都已经盯在了自己的正妃之位,还有空缺的良娣良媛之位蠢蠢欲动了。
他思及此,那皱着的眉就松了些,心中还算满意,再看她微红的眼圈就格外怜爱了些。
他笑道:“我为何要娶顾家女?只要你不推拒我,我有你就足够了。”
兰妱:......
她在跟他说正经事啊。
但莫名其妙的,她这一整日紧绷的心情竟然也松了松,然后看着他眼神中对自己的宠溺和笑意,冲口而出就道:“那,若我就是顾家女,还是非婚生女那种呢?”
郑愈:......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下去,面色恢复了平日的冷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兰妱咬咬牙,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剩下的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她道,“当年顾大人外放至江州,和顾二夫人在江州相识并互许终身,但定国公府看不上顾二夫人的出身,反对顾大人娶她,又在京城替顾大人定了一门亲事,之后顾大人就回了京城处理此事,一直到一年多后才娶了顾二夫人。却不想顾二夫人就在顾大人回京那段时间诞下了一个女婴,正好我母亲也在孟家同一时间生产,顾二夫人便把那女婴给了我母亲,对外人说我母亲诞下的是双胎。”
郑愈已经反应了过来,虽说此事不可思议但他自己的事更离奇还腥风血雨,且高门大户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也没什么不能相信的。
只不过,那为何顾家一直没有接她回去,还任由她被太傅府和兰贵妃作践?
不要说什么非婚生女,对定国公府来说,帮她的出生安排个说法,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非议可能会有一些,但也好过自家的骨肉流落在外被人糟践。
他心里想着,便直直的问了出来,道:“那为何他们成亲之后,一直都未在接你回去,还任由你被兰太傅家接走抚养?”
“我不知道,我母亲也不知道,”兰妱摇头,道,“我母亲说,当年我被嫡支带走,她到了京城之后,因为担心我,曾经去寻过顾二夫人数次,但顾二夫人却只见过我母亲一次,跟她说,就当当年那个死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后来便再不肯见我母亲。现在应该是顾大人陷入甘家一案中,所以才过来寻我,看能不能找你求情吧。”
她语气说的淡然,还带了些微的嘲讽。
经过这一日翻来覆去的琢磨,再作了一晚上的画,现在跟他说了之后,她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
郑愈仔细看她,好一会儿才道:“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都是心思很深之人,但顾存琅却也算得上品格端方人品正直且十分爱护家人,他只得一子,若他知道你的存在,必不会任你流落在外,不闻不问,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品格端方,人品正直,若真的品格端方,人品正直,还会有自己的存在吗?
其实兰妱琢磨了一日,她心中大致也已经猜到了。
自己流落在外主因怕还是顾二夫人。
那定国公夫人本就不喜顾二夫人,若是再有自己的存在,她竟然婚前就诞下一女,她定然会担心自己闺誉受损,成为京城的笑柄,更担心她那顾二夫人的位置都坐不稳了,所以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自己不存在?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那都是别人的问题,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摇了摇头,吐了口气,道:“我不打算认他们,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扯,所以他们是怎么想的,有没有问题我都不在乎。只是顾二夫人既找上了我,我只担心事情爆出来,会因着我让大人蒙羞,亦不知道会不会对大人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说到这里,却又看了他一眼,道,“大人,您也会嫌弃我吗?”
其实她知道他不会,只是就是想说,然后想到听他否定的答案而已。
郑愈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话,看着她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知道她嘴上说不在乎,心里是不可能不在乎的。他心里将定国公府好一阵厌恶,才开口道:“他们和我何干?就算他们和你的出生有关,只要你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便能帮你处理掉他们。”
他看着她道,“阿妱,你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这个身份才是你最重要的身份,其他的,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兰妱回看着他,因着他的这个答案似乎觉得整个世界都晴朗了,心中又有些甜蜜,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了眼去,此时心中再也无先时的郁气。不过她别开了眼却又觉得自己不必这样,遂又转了头回来,然后拽着他的衣裳,踮起脚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再埋入他怀中好一会儿,低声道:“谢谢大人。”
只是就在他闻着她身上隐隐的馨香,眼眸转深之时却抓住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开去,对着他笑着道,“不过,原先我并不想见那顾二夫人,但现在如果您觉得无碍的话,我却有点想见见了。我就是想知道她是准备用何面目来对我,想知道还有谁对我有恶意,然后她们求我什么,我就故意反着来,看她们受气,我大约能挺高兴的。”
“好,”他见她笑得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心中阴霾也散了去,他捏了捏他手中她的小手,带了些宠溺道,“你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另外再安排一下其他的事情,既然见了,就把所有的事情一次性地都弄清楚好了,如此你也好决定后面如何做。但不用不开心,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不开心的。”
几日之后,郑愈就送了一沓有关定国公府的资料给兰妱,同时顾二夫人也给兰妱递了帖子,兰妱并没有请她到郑府,而是约了她在外面一间茶楼见面。
除了顾二夫人,郑愈还请了顾二夫人的夫君顾存琅,就在兰妱和顾二夫人隔间的隔壁喝茶。
第59章
约见兰妱的是顾二夫人, 但兰妱万万没想到自己到了茶楼包厢,除了顾二夫人, 还看到了一位面色严肃的老夫人,定国公老夫人。这位兰妱在嫁入郑府被请封为侧室夫人之后曾偶然见过一次,所以尚有些印象。
反是顾二夫人,她是第一次见。
顾二夫人眉眼之间,隐约和她生得有些像, 但两人气质截然不同, 感觉也就完全不一样。兰妱沉静从容, 顾二夫人则是苍白柔弱, 相比之下,兰妱生得绝色, 但顾二夫人年轻时应该也算得上是美人, 但断断称不上绝色的。不过两人站到一起, 因着那几分相像的相貌, 还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间怕是有什么关系。
也亏得顾二夫人一向深居简出,而兰妱嫁给郑愈前后都几无出门交际, 这才没人注意到这些。
兰妱进了房间, 顾老夫人和顾二夫人便起身略向她行了一礼,唤了一声“良娣娘娘”, 算是打了招呼。
实际上顾老夫人的诰命比兰妱要高,但兰妱走进房间,脸上尽是疏离和冷漠,她们有求于人, 且约莫也是有愧于人,姿态自然摆得要低一些。
兰妱坐下,目光从顾老夫人的身上扫到顾二夫人身上,再从顾二夫人的身上又移到顾老夫人的脸上,淡道:“倒是不知道定国公老夫人今日也会过来,有所怠慢,还请见谅。”
兰妱打量着顾老夫人和顾二夫人,同时顾老夫人和顾二夫人也在打量着兰妱。
顾老夫人的目光是带着些欣喜和欣赏,她没想到自己这个流落在外的孙女养在农家,又被兰太傅府那般教养,形容气度竟还能如此之佳,竟然比家里精心教养长大的嫡长孙女顾娴还要端庄大气,眉宇间竟隐隐带着雍容尊贵,最最难得的是还生得这般绝色,他们这样的大世家,气度可养,但绝色却难求,难怪能得太子殿下如此的专宠,果然还是天生的顾家的骨血。
这样的嫡孙女流落在外实在是顾家的损失。只可恨二儿媳目光短浅,又凉薄狠毒,竟把此事生生满了十几年。她真不知道自己儿子怎么就迷上了这么一个浅薄的女人。
顾老夫人现在看着兰妱有多好,心里头就有多懊恼,也就有多迁怒顾二夫人。
而顾二夫人尚不知自己又被婆母给厌恶上了,她只是盯着兰妱,目光极其复杂,有回忆,有羞愧,有内疚,但更多还是恐惧和排斥,并无一个母亲第一次见到女儿时该有的欣喜,疼爱和怜惜。
顾老夫人慈身道:“老身不请自来,才是要请良娣娘娘见谅。老身此次前来的缘由,不知娘娘可是已经从娘娘的养母那里听说。”
她说话之间一直在看着兰妱的神色,见她听到“养母”一词,眉毛微抬,眼中流露出稍许的讽刺,便知道她必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对他们定国公府怕是还多有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