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已是殿衔落日、金乌西下的黄昏。
天际铺陈开极壮丽的红橙金紫,宛如大肆泼开的颜粉,十分绚烂灼目。
那云霞倒映在水面,波光粼粼地折射出水榭廊亭里的景象。
只见戏子们来来往往,已然在水榭中准备就绪,只等着贵客到来,好开始他们的表演。
水榭对面的湖岸上,是临水的三层石质大廊舫,廊舫楼上珠帘高卷,鬓影衣香,好不热闹。
魏化雨及魏国使臣,以及大周的臣子家眷皆已到齐,却独独少了君天澜。
此时,男人身着霜白金龙团纹常服,正疾步走在蜿蜒游廊之中。
他负着手,眉尖深深蹙起,“还没有消息?”
李福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恭敬道:“下面的人回禀说,看见凤姑娘跟着戏班子的一个小花旦去了御花园,想来凤姑娘贪玩,还在戏班子里罢。”
正说着,有小内侍急急跑过来,“给皇上请安!凤姑娘刚从御花园出来,说是要回乾和宫更衣,请皇上您先去听戏,她一会儿就到。”
君天澜这才松了口气,抬步朝御花园而去。
眼见着夜宴即将开场,沈妙言才终于姗姗来迟。
此时,廊舫里的灯火都已经点起,淡金色的灯盏把整座廊舫装饰得金碧辉煌,在黑夜中宛若仙境神宫。
楼上珠帘高卷,众人觥筹交错,分外热闹。
一水之隔的水榭上,戏子们登台唱戏,间或有表演各地特色杂耍的,引得孩子们欢呼雀跃,也令那些鲜少出门的贵族小姐们大开眼界。
沈妙言在君天澜身侧坐了,仰着眉眼弯弯的小脸,将两只紧攥的小手凑到君天澜面前,“皇上猜猜,这两只手里,究竟哪一只藏有糖果?”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朦胧灯火中熠熠生辉,漂亮得仿佛倒映了星辰大海。
君天澜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右边。”
沈妙言歪了歪脑袋,嚼了噘嘴巴,打开双手,只见右手掌心里果然躺着一粒糖果。
她把糖果扔进嘴里,“一猜就中,真是没意思。”
动作与话语之间,全是女孩儿家的娇娇气。
君天澜又瞥了她一眼,“你刚刚去了哪儿?”
“戏班子啊,里面可好玩儿了!”小姑娘笑吟吟望向水榭,“听说待会儿还有木偶戏呢,我从未见过那个,定然十分有意思!”
正说着话,只听得唱板声起,果然要开始表演木偶戏了。
那戏台子高出水面半层楼,檐下点着几盏灯火,木质雕花的美人靠后面,灯火淡金,那些戏子就在其上表演。
戏台角落垂着纱帘,操纵木偶的人端坐在后,他的身影影影绰绰倒映在纱帘上,隐约可见高大修长,捻着丝线的十指骨节分明,秀致好看。
戏台另一侧响起了丝竹管弦。
朦胧灯影里,一袭胭脂红戏服的木偶,被人操纵着踏上了戏台。
她看起来与真人一般大小,身段即便隐在宽大的胭脂红缎面刺绣大袖中,也仍旧能看出其窈窕纤细,乃是极美的娃娃。
那头泼墨般的青丝挽成了雅致的云鬓,只简单插着根珍珠流苏梳做装饰。
几缕刘海儿被夜风吹开,巴掌大的脸儿被画成花旦的脸谱,令人看不出她的真实容貌。
水榭中传来一片惊呼。
“这木偶竟如真人一般,莫非果真是真人不成?!”
“是啊,我从未见过如此逼真的木偶!”
所有人都在赞叹。
也有人质疑这戏班子是拿真人冒充木偶,然而那若隐若现穿过木偶身体的天蚕丝线,却容不得他们怀疑真假。
君天澜也盯着木偶。
她在跳一支舞。
折腰旋转,水袖飞扬,看起来分外柔软。
虽然她的唇角是微笑上翘的,可不知怎的,她那双眼睛看起来……
却分外凄凉。
一股异样的感觉充斥着君天澜的内心,他盯紧了那只木偶娃娃,丹凤眼中流转着别样的暗光,也不知在思索什么。
木偶娃娃跳的舞名为“惊梦”,乃是“游园”里的一只曲儿。
曲至高潮,因为那木偶特殊的柔韧度,她做出的动作,几乎是常人无法办到的,因此充满了特别的美感,令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沉浸在这支光华灿烂的歌舞里。
君天澜仍旧盯着那木偶的双眼。
她的眼睛就像是会说话,闪烁着盈盈水光,虽然是微笑的样子,但那漂亮的眼睛里却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忧愁,只泪兮兮看着他。
仿佛是即将被猎人偷走的幼兽,可怜巴巴地期盼窝里的大兽能够及时现。
琵琶曲缓缓收尾。
余音颤巍巍弥散在水面上,衬着灯笼晕染开的光晕,越衬得长夜悠悠,凄美沁凉。
所有的笙歌热闹都离君天澜远去,他只盯着那个朝众人福身施礼,慢慢退下去的木偶娃娃,连指间的杯盏,也忘了送到唇边。
“惊梦”的最后一抹乐音,带着颤意消失。
锣鼓声起,下一出武戏已经开始。
君天澜慢慢放下酒盏,不动声色地把身侧的女孩儿揽入怀中,“这出木偶戏,果真精彩得紧……”
女孩儿笑靥如花:“是啊,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出戏了!”
君天澜垂眸凝视她的笑颜,这人分明是与妙妙一般的容貌身段,可不知为何,他揽着她时,一股子恶心感自心底油然而生。
就如同他抱着的并非是他的妙妙,而是其他陌生女人。
男人心思百转千回,被他极好得隐藏在了眼底,只松手起身:“你且先继续观看,朕要去更衣。”
女孩儿目送他远去,又瞥了眼那座淡金色戏台子,眼底掠过饶有兴味儿的光。
君天澜没让任何人跟着,独自穿行于黑暗的游廊里。
他的步伐很快,宽袖与袍摆在风中猎猎作响,那满身的柔情在黑暗中化作冷厉与凛贵,如同降世的修罗。
而他前进的方向,赫然便是搭在湖岸边的戏班帐篷。
此时,戏班帐篷内。
身着一袭暗紫大氅的俊美男人,正抱着木偶花旦坐在圆桌旁。
他斜挑的凤眸眼尾不染而红,唇角宛若被花汁晕染过,嫣红而美好。
白皙的修长指尖,温柔把玩着怀中女孩儿及腰的泼墨青丝,缓慢替她把珍珠梳扶正,“妙妙的舞,跳得可真好……”
碎玉敲冰般的嗓音,却透着说不出的戏谑与邪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