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面朝床里侧,蜷缩着。她的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明明合着眼,眼泪却仍旧从眼角落下来,又一次浸湿枕帕。
那份恐惧和愧疚,连带着床笫之间也没了欢愉,只剩绷紧的情绪,装出来的笑容。当沈不覆离开以后,她反倒是重重松了口气。
门从外面被推开,肖折釉一惊,迅速抹去眼角的泪,匆匆坐起来,扮出笑脸,笑着说:“不是说去军营,怎么又回……”
肖折釉看见走进来的是绿果儿,顿时松了口气,扯起的嘴角也随之垂下去。
“夫人,奴婢给您煮了玫瑰茶。”绿果儿端着茶托站在床前。
肖折釉垂着头,随意说:“放那吧。”
绿果儿咬了一下嘴唇,站在那儿没动。
肖折釉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她,觉察到她的脸色不对,然后将目光移到她手里的茶碗。肖折釉不太喜欢喝茶,也从来不喝玫瑰茶。
绿果儿咬着牙跪下来,哽咽着说:“夫人,奴婢把您上次带回来的药煎进茶水里了。”
肖折釉怔了怔,皱眉问:“我不是让你扔掉了?”“夫人,奴婢自小就跟着您了,看着您一步步走过来多不容易。二姑娘和表少爷都是好的,可是这些年您为他们操碎了心。您嫁给将军之后更是吃了那么多苦。如今……奴婢不忍心您再受委屈勉强自己……
奴婢知道,都知道……”“你知道……”肖折釉有些怅然。无论是当初她与沈不覆挑明身份,还是找烟升设计报复盛令洪,亦或是后来她训练赵素心怎么假扮盛令澜,都没有瞒过绿果儿和绛葡儿,虽她从未直说,可她们两个若知道也
不奇怪。
“你不知道……”肖折釉抬头望着烛台上快要燃尽的蜡烛,“这是我欠他的……”绿果儿哭着摇头,说:“夫人,奴婢当初是将军送到您身边的。可是奴婢还是要说,您说您欠将军,可是您几次不顾一切去救将军又算什么呢?经历了这么多,看着您和将军终于能在一起,奴婢打心底为您
高兴。也希望您能和将军子孙满堂,可是现在看着您强颜欢笑的样子……奴婢心疼……”
绿果儿端着的茶托放在地上,她跌坐在那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肖折釉别开眼,眼泪忽然簌簌落下来,怎么都止不住。坚强的人可以一直坚强,可是一旦别人表现一点关心,立刻溃不成军。婢女的一句“心疼”,让她忽然就很想哭。
“夫人,您别哭了!”绿果儿爬起来,急忙拿帕子给肖折釉擦眼泪,“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胡说八道惹您心里不舒坦了!”
肖折釉闭着眼,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和眼泪。
绿果儿轻声劝着:“夫人,奴婢去找大夫仔细问过了,这药不伤身。您现在还没准备好,咱们就先喝药免得……免得您总背地里哭……等过两年,等您准备好了,咱们再断了这药好不好?”
肖折釉望着那碗玫瑰茶,眼中是浓浓的犹豫。
绿果儿把玫瑰茶递到肖折釉面前。许久之后,肖折釉才伸手去接。肖折釉握着茶碗的手都在微微颤。绿果儿见状急忙伸手扶着碗沿儿,喂肖折釉喝下。
肖折釉合上眼,苦涩的玫瑰茶入口,她的泪一并滚落。
绿果儿努力扯出一抹笑,说:“夫人,您睡了快一天了,二姑娘还来看过您。奴婢去您打水梳洗,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肖折釉点点头。
绿果儿将茶碗收拾了,匆匆下去准备水和干净衣物。临出门前,她担忧地望了肖折釉一眼。
肖折釉捡起床榻上的一根头,丝比她的头要硬一些,是沈不覆的。她慢慢将这一根黑攥在掌心里。
“不覆,对不起,我暂时还做不到……”
绿果儿给肖折釉上妆的时候,肖折釉故意让她多涂了一层胭脂,以来掩饰略苍白的脸色。
绿果儿为肖折釉推开门,肖折釉迈出去的时候,她又变成了唇畔含笑端庄静秀的她。在她睡着的时候,漆漆曾来找过她,她自然要去漆漆那里一趟。
还没走到漆漆那儿,肖折釉迎面遇见陶陶。肖折釉笑着停下来,待陶陶走近了,摘去他头上的一片树叶,轻斥他:“都要娶媳妇儿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
“姐……”陶陶有点不太好意思。
肖折釉想了想,说:“上次的事儿可有跟罗姑娘赔礼?”
陶陶不说话了。肖折釉叹了口气,又一次苦口婆心:“陶陶,如诗虽然比你大了三岁,可毕竟是个姑娘家,而且如今又和家人失散了,跟在你身边名不正言不顺。上次为了你二姐的事儿,把定亲这么重要的事情都给耽搁了
。你可得好好跟她说说,别让她受了委屈。”
“姐,我知道,都知道的。我这就去找她!”
“好。”肖折釉笑着侧过身,看着陶陶跑远。
直到陶陶的身影看不见了,肖折釉才继续往漆漆那儿走。漆漆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一棵树,有些失神,连肖折釉进来了都不知道。
“漆漆?”肖折釉走到她身边。
“姐,你坐!”漆漆急忙将肖折釉拉到身边坐下来,“我早上去找你,听绿果儿说你一直睡着就回来了。一定是赶路太辛苦了吧?”
“是有点乏,已经缓过来。”
漆漆又说:“姐,我早上去找你是为了陶陶和如诗的婚事。”
“先不急说这个。”肖折釉握住她的手,望着她的眼睛。
“那、那说什么啊?”漆漆愣愣的。
“告诉姐你在定王那边的一个月里经历的事情。”
漆漆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在那里。她的目光有些躲闪,胡乱说:“就、就把我关起来呀!后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派人把我送到姐夫这里来了!是、是……是不是讨好姐夫呀……”
漆漆脸上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肖折釉的眼睛,肖折釉握紧她的手,她低着头看着漆漆左手手腕上的银手镯,蹙眉道:“以前没看你戴过这个。”
说着,肖折釉摸上那个镯子。
漆漆一下子抽回手,将手收进袖中,结结巴巴地说:“挺、挺好看的,就、就戴着了!”
“不能摘下来给我看看?”肖折釉仔细盯着漆漆的眼睛。
漆漆不耐烦地说:“哎呀,就是一个破银镯子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金的玉的!破烂货,在地摊买的,不值钱!”
“我看挺好看的,既然是不值钱的地摊货,那能不能送给姐呢?”肖折釉的目光一直没离开漆漆的眼睛。
漆漆尴尬地笑了笑,说:“你又不喜欢这种东西……”
漆漆的目光忽然落在肖折釉的手腕,她看着肖折釉戴着那个金镶玉的手镯愣了一下,说:“你怎么戴着它了……你来我房里偷东西!”
肖折釉这才收回目光,她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镯子,不再逼问漆漆,而是与她说起陶陶和罗如诗大婚的细节。无疑,她们两个都对陶陶的事情万分上心。而罗如诗又都是她们两个的朋友,所以在他们两个大婚的细节处更是不敢马虎。两个人谈了很久才将大婚的事宜全部敲定,肖折釉之前睡得足不觉得如何,漆漆
倒是连连打哈欠起来。
“差不多就这样了,再有什么事情明后日再说也不迟。”肖折釉说。
漆漆皱眉:“婚期会不会再近了?这么近,我怕很多东西准备不及时。”
肖折釉却很坚决,道:“两个月也足够准备了,如诗和你同岁,如今一直不明不白跟着咱们同行总归不太好。能尽早大婚就尽早吧。”
“也是。”漆漆想了想,终于点头。
“时辰不早了,你歇着。”肖折釉站起来。
漆漆一直将肖折釉送到门口。
肖折釉提着裙子刚迈出门槛,她犹豫了一下,回过头来望着漆漆,郑重地说:“漆漆,不管什么时候,不管是因为什么事情,若是受了委屈不要藏在心里,一定要告诉姐。姐给你做主。”
漆漆咬了下嘴唇,大大咧咧地笑起来,说:“嗨!我能受什么委屈啊?只有我欺负别人的份儿!姐你就放心罢!”
“那最好不过了。”肖折釉莞尔,转身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肖折釉望着天际的半月,问:“钱夫人的后事处理得如何了?”绿果儿急忙说:“奴婢知道夫人肯定要问这事儿,下午去打听了。钱将军是咱们将军身边很器重的大将,将军把钱夫人的后事都安排好了,让她体面地走。只是可怜那两个孩子才这么小就没了母亲。奴婢下午过去看的时候,钱将军忙着夫人的后事顾不得两个孩子。照顾小女儿的奶娘不怎么尽心。而上头那个大儿子一个人孤零零地在院子里玩儿,后来还是小少爷拉着他进屋吃了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