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释之只觉得耳畔“嗡”的一阵,顿时傻了眼,怔怔的看向陆小暑,那目光,朦胧而迷惑,仿佛梦中。
“你说什么?”周释之觉得自己一脚踹进了云端,整个人都在云端里。他脱口问她,那声音空荡轻飘得不像是自己的。
陆小暑话一开口就没有那么扭捏不好意思了,反而觉得有些得意,便笑道:“我说,碧藤山人其实就是我啊!怎么样?嘻嘻,你们做梦都没想到吧?如果你不是我的——,我才不会告诉你呢!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啊,千万不能说出去!等将来咱们缺银子花,我就画上一幅,足够过上小半年啦!”
想到自己将世人耍的团团转,陆小暑就忍不住要好笑。
心里头有秘密其实也挺难受的,能够有人可以一吐为快,感觉还是挺好的!特别是这个人看样子真的被她给吓到了!
“小暑,”周释之猛的扶住她的肩膀,目光几乎有点直,他低哑着嗓音正色道:“小暑,你说的是真的?不是开玩笑?这么说,碧玉轩里那幅画根本就是你画的?而你是跟你们村那乌先生学的画画?”
那幅烟雨图命运还挺曲折,原本她和晴岚小郡主只是想卖几两银子做盘缠,度日,谁知道被江府那飞扬跋扈的管家以超低的价钱强抢了去。结果呢?落在了江二老爷手中。她不甘心去偷画,又被困密室九死一生,后来去了麒麟山庄,顺便将那画也带了去。
与周释之定情之后,她特意将这幅画悬挂在碧玉轩他的书房中,他看着喜欢,她其实也喜欢,喜欢中还有点小得意,觉得自己的东西占据了他书房的一角。
“就、就是这样!”陆小暑从没见过周释之如此郑重其事的凝重,哪怕两人在那悬崖峭壁上的洞穴中相依为命,他的脸色也不像此刻。
“你捏疼我了,快放手!”陆小暑扭了扭身子。
“对不起!”周释之回过神忙松了手,替她轻轻揉了揉,“没事吧?”
“没事,”陆小暑有点眼神怪怪的看向他,突然感到一种挫败:“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喜啊!”还差点把我肩膀捏碎!
“……”周释之有点哭笑不得,叹道:“惊喜,惊喜,我当然惊喜!小暑,你师父是什么时候到你们那村子里的你可知晓?”
“我哪儿知晓啊!”陆小暑见他居然没有又惊又喜又崇拜的追问碧藤山人、没有大夸特夸自己的画,反而问起师父来,不觉大感扫兴。
听他问起,便兴致缺缺的说道:“我自打记事的时候师父就在村子里了!他和我爹关系特别好,经常上我们家吃饭!特别是经常上山猎了野鸡啊、野兔啊、狍子啊之类的野味儿,都是拎着上我们家让我娘给处理的!我师父他光棍一个,懒得很!家里头除了书房别的地方一塌糊涂,我爹经常叫我和我哥去给收拾……嘘,别说话,有鱼上钩了!”
陆小暑精神一振,紧紧盯着水面那一浮一沉微微抖动的浮漂,手腕猛的一抖一抬,“哗啦啦”一声响,一条筷子长的大鱼被从水中钓了起来,稳稳的落在小船中。
“快,快抓起来!”陆小暑忙叫周释之。
周释之见状,只得一笑打住方才的话题,将那鱼捉住,取下鱼钩,扔进了桶里。
陆小暑半眯着眼睛端详那桶里蹦跶游得欢的鱼,笑道:“红腮细鳞,脊背如刀,果然长得特别,味道肯定也特别!你不许吵我,我再钓几条!”
“好。”周释之只好笑笑。
有了开头接下来很顺利,不到小半个时辰,陆小暑一连钓上了五条,大小都差不多,正好已到中午,二人便收工划船往岸边回去。
“这个时节山里很多蘑菇和竹笋呢,等会儿我们进林子里转转好不好?”陆小暑又道。
“好,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周释之勾唇微笑,心道真不知是谁陪谁出来散心放松了……
两人来到岸上,那两名仆人还没有回来。
两人便亲自动手,就着清澈干净的湖水将鱼剖洗干净了,放了两条在带来的砂锅里,放上水,搁上沙姜、蒜头,燃起炭火放在带来的小火炉上炖着。
剩下的几条在大锡碗中腌制着,陆小暑便催周释之去林间拾些干柴来,等会儿烤鱼。
周释之老实去了。
陆小暑便靠坐在树干上,仰望天上悠悠白云等候着,不一会儿,砂锅里便冒出阵阵浓浓的水汽,咕噜咕噜的轻响着,香气也渐渐的弥散开来。
“真香啊!这是姑娘炖的鱼吗?好雅兴!”一个温润清朗的声音带着笑意淡淡传来,陆小暑不由抬头循声看去。
只见一名穿着月白长衫的男子正笑立眼前,墨高束,眼眸清亮,淡淡的笑意如吹拂过的清风。他整个人嘛,陆小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悠悠云朵,就像天上那轻柔洁白的云。
是一个很好看,很温和的人。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穿着青衫短褐、方巾裹头的仆从。
“是啊!”陆小暑不觉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笑着朝他走过去,抬头笑问道:“公子是谁?怎么会到了这儿?”
那公子不觉微笑道:“在下姓荣,这儿风景清幽且又清净,天气好的时候我时不时都会过来散散心,姑娘怎么会在这儿?这儿风景虽好,到底是荒郊野岭,姑娘一个人还是不要到这种地方来的好!”
陆小暑“扑哧”一笑,调皮的眨了眨眼睛,说道:“这儿是荒郊野岭,除了荣公子这样的人怕是十天半个月也不会遇上个别人,难道荣公子觉得自己是坏人吗?”
荣公子不禁也笑了起来,又瞧了一眼那地上的砂锅,说道:“姑娘好口福!这现钓现煮的鱼,没几个人享用得到呢!”
陆小暑笑得眉眼弯弯,水眸清润,慷慨道:“遇上便是朋友,荣公子不嫌弃的话不如留下来一起用一些?”
“好啊,今日真正有口福的倒是我了!”荣公子爽朗的笑着,也不怕弄脏了身上的白衣裳,居然就这么坐在了草地上。
陆小暑一笑,便也坐在旁边,同他攀谈起来。
荣公子对这周围一带似乎十分熟悉,哪儿景致如何、哪儿有什么,说起来滔滔不绝。周释之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这两人说说笑笑的正欢。
刚好陆小暑与荣公子不知道说什么正说到高兴的时候,两个人都笑了起来,一个灿若鲜花,一个清朗如云,周释之低头看看自己怀中搂着的一大抱干柴,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
“小暑!”周释之大声叫了她一句。
陆小暑抬头见他,笑着叫了声“周大哥”起身迎了上去,说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啊?”
周释之听她关心自己,心里又舒坦了些,脸上露出笑容正要说话,却听见陆小暑接着道:“你要是再不回来,腌的鱼都要腌老了!”
“……”周释之笑容僵了僵,便道:“不会的,要是老了,咱们再钓几条上来就是!那个人是谁?你怎么会认识他?”
陆小暑笑道:“碰见了就认识了呀!”说着拉着周释之走近,向他二人彼此介绍。
两个男人目光相接,一个温润,一个淡然,一触即分。
周释之将柴放下,略略拱手道:“没想到今日在这么清静的地方也能碰上人,真是幸会!”
“确实幸会!我还从来没在这儿碰见过什么人,除了两位。”荣公子亦回礼笑道。
两人客套寒暄了几句话,陆小暑便叫周释之生火。
周释之瞥了一眼荣公子一身白衣,认命蹲下拿出火石。心道这小子什么东西,倒叫我白服侍他一回……
“阿东,你来生火。”那荣公子倒不含糊,吩咐身后的男仆。
那男仆答应一声,利索上前陪笑道:“周公子,还是小人来吧!”
周释之自然不会同他争,便顺水推舟了。
三人坐下,陆小暑便接着刚才的话题,同那荣公子讨论起书画来。周释之逃亡这么多年,哪里有闲情逸致去学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听她二人一人一句,哪里有他插得进嘴的地方?周释之以前不在乎的,可是此刻,他觉得自己还是挺在乎。
“荣公子真是博学!”陆小暑赞叹,眼底满满的欣赏,“而且还这么年轻!”更重要的是还长得这么好看……
“姑娘也不差,”荣公子微笑道:“在下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姑娘这般见解独到,听了姑娘一席话,令在下茅塞顿开!”
“鱼已经好了,你们还不饿吗?”周释之总算有了要说的话。
陆小暑一听这话就觉得肚子里咕咕的在抗议,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来,吸了吸鼻子笑道:“你一说我还真饿了呢!好香的鱼,这湖里的鱼生得跟外头不一样,尝起来肯定也不一样!荣公子,请吧!”
荣公子瞧了周释之一眼,微笑着点头应了声。
周释之将带来的碗筷拿了出来,淡淡笑道:“幸好今日多带了几个,荣公子别客气!”
除了干净的碗筷,还有煮好的盐水花生、蚕豆和两碟栗子糕、枣糕。
荣公子目光闪了闪,笑着道谢两句,便同他们一块儿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