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本以为会看到个脸蛋被晒得红扑扑、身穿草原服饰的姑娘,结果现在看她的模样也穿得跟宫里其他女人没什么两样,脸上倒确实红,但那种红朱厚熜很熟悉。
是以哪怕这皇宫中的条件,妃嫔在知道皇帝要来临幸时才会去好好大洗一下,那些热水一次次泡完之后的白里透红。
朱厚熜很快就想明白了:看来他母亲和他的皇后,都不想在宫里强调她的外族女身份,怕皇帝沉迷于异族风情,又嫌她可能不干净。
不过现在朱厚熜倒更加诧异于她的胆子大。
估计一路上已经不知道多少人教过她了,但见驾时候还是失仪了,并且意识不到跪在地上低头时又想抬头偷看别人时姿态挺丑。
所以有一种纯粹的憨。
“多大了?”
“我……不对,回禀陛下……臣妾今年十七岁……”
现在塔娜因为皇帝的笑低下了头,心跳得很快。
皇帝有胡子,但眼神看起来还很年轻。就是刚偷看到一眼就被他笑了,没来得及看清楚长相……
但塔娜现在安心了不少,之前还听到皇帝在发怒,现在看到自己就笑了,应该会喜欢自己吧?
朱厚熜感慨了一下。
虽然他也才二十五,看上去相隔不大,但这也算是宫里八年来又进来的一个美人了。
身为皇帝,当真是永远不缺十八。
经过杨慎的一番“劝谏”,朱厚熜意识到自己的心情低落更多的可能是因为满足自己那所谓的道德感,心里已经接受自己也就是个俗人皇帝。
不过,现在却没必要对这塔娜做什么。
“进宫来了,就好好适应。如今钟粹宫无主,你跟储秀宫里的其他人也不熟悉,就先住到钟粹宫吧。”
“臣妾遵……遵旨……”
见过就见过了,这塔娜并没有让朱厚熜如同当时看见张晴荷的长相那样惊艳,自然就只是先安排一下。
当初选秀,二妃之外还有九嫔,但东西各有六宫,其余留在宫里的美人一开始都住在储秀宫,后来也都陆续安排了一些去其他各宫。
这些和二妃九嫔同一批的美人,这么多年来朱厚熜并没有沾染哪个。
跟他有过关系的,除了那一后二妃九嫔,也就只有与文素云同居一宫的卡萝丽娜和曲梅。
毕竟朱厚熜在之前这些年里,更多的心思都在国事上。
现在让塔娜住到因为安嫔离世而空出来的钟粹宫里,倒是个宫里显著的变化。
消息传入坤宁宫,孙茗不由得眉头微蹙:难道陛下一见那个朵颜三部进献的女子,就已经有了宠爱之心,要封为嫔了?
随后就听她宫里的女官之首一脸喜色地过来说道:“皇后娘娘,司礼监那边传话过来,陛下今晚在坤宁宫留寝。”
“啊?”孙茗愣了一下,“可是……”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随后心里也有一丝甜意。陛下不是说,生完了孩子要多养一阵吗?
大概陛下还是担心自己的情绪吧。
坤宁宫里外都忙碌起来,自从皇后娘娘再有身孕到再诞一子,陛下虽然常来,却很久不曾在坤宁宫中留寝了。
皇帝要睡在哪,规格是不同的。
但是孙茗左等右等,朱厚熜在坤宁宫里放着的座钟已经指向快九点半时才过来。
“本来想一起用晚膳的,后来听说陶真人那里有了些进展,过去一看不知不觉就到这个时候了。”
孙茗只是含笑站在一旁,看章巧梅帮皇帝拿开外衣,然后去做皇帝沐浴的准备。
等朱厚熜拉着孙茗坐到了一旁的软榻上,孙茗开口说道:“陛下心里有臣妾,臣妾便知足了。既让那塔娜入主了钟粹宫,何不早日要了她,也安朵颜三部的心?”
“朵颜三部之事,岂在于一女子?”朱厚熜笑着摇头,“让她呆在钟粹宫,可不是说就让她就住正殿了。反倒是今天被杨慎劝了劝,觉得心情开解了不少。怎么,朕想你了,睡这里不好?”
“那自然是极好的……”孙茗捏了捏他的手掌,“杨尚书能劝解陛下心结,臣妾心里对这件事更开心。”
朱厚熜看着她的眼睛,抬手摸了摸她的脸:“一眨眼,入宫都八年了。朕往日里专心国事,冷落你们颇多。当初妃嫔多立了一些,有时为免后宫纷争,更是十二宫之间并无什么明显宠爱,无非逗留时间长短、留寝与否。这样一来,伱能见到朕的时间就更少了。”
孙茗沉默片刻,微低下头说道:“陛下藩王继统殊为不易,臣妾等没有添乱便好。”
“这回安嫔去了,朵颜三部又献女入宫,朕倒是想了很多。”朱厚熜轻声道,“国事也好,你们也好,朕纵然为君,也是无非尽如心意的。无奈之事许多,朕知道你也难,以后只怕更难。昔年一同入宫的,她们也苦等了八年却从不见朕临幸,这回不就有些人传什么安嫔是受了朵颜三部要献女所克吗?”
“这件事……乱嚼舌根的三人,臣妾已经命人办了,逐出了宫去,陛下……”
朱厚熜搂住了她的肩膀:“朕没有说你管束不力之意,只是说这都是人之常情。空度年华,有些人心性渐变是正常的。所以说啊,以后只怕你也越来越难。”
“臣妾既为皇后,这都是臣妾该受的……”
“今夜朕与你就说说心里话,也帮你想想法子。”
“帮臣妾想法子?”孙茗疑惑地看向了他。
“要想的。”朱厚熜叹了口气,“这后宫也像是一个小国家,哪个人没有点私心?安嫔的事,虽然确实没有蹊跷,但皇子渐多,难免将来会出些什么有蹊跷的事。”
孙茗心头大凛,有点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袖。
“载墌也已经六岁了。去年底,杨太傅其实曾有立太子的建议。后来诸事一耽搁,朕也没有心情想这些。”朱厚熜静静地说道,“把这件事定下来,你管束后宫也更轻松些。”
“臣妾……”孙茗嘴唇有点哆嗦,虽然从出身来讲,她儿子的地位无可撼动,但这毕竟是皇帝在亲口对她提起这件事,怎能让她不激动心安。
“朕这不是也在悉心教导他们吗?”朱厚熜笑了笑,“希望他们兄弟们将来都能好好辅佐载墌。这是一个法子,另一个法子,则是对宫里其他人恩威并施了。”
孙茗懂得他的意思,再次紧张起来:“难道有人敢那么大胆吗?”
立太子太早,不见得好。朱载墌才六岁,谁知道长大成人的过程中还会经历哪些事?
“要防着一点,凡事都是福祸相依。”朱厚熜顿了顿之后说道,“朕说恩,那是因为堵不如疏。你也知道,朕年轻,妃嫔又多。为免子嗣相争,朕此前虽然尽力雨露均沾,但宫里毕竟都知道朕那秘法。虽然不是完全应验,但确实可以大体上决定留龙种于哪一宫。”
孙茗不由得点了点头。
若非如此,以皇帝身体之强健,如今宫中皇子只怕会多上不少。
刚刚登基时所立妃嫔数量虽然较前朝多些,但八年了,皇帝始终只于一十二宫中临幸十四人,更是在早已证明子嗣无忧的情况下仍只有三个皇子、三位公主。这一点,本身就已经是皇帝很节制、很计长远了。
要知道,这三个皇子,除了最早的皇长子由贤妃林清萍所生,剩余两个皇子都出自坤宁宫。说来也巧,淑妃、静嫔、端嫔,三人诞下的还都是公主。
宫中所传,陛下那可不只是秘法,简直是想要什么就能种什么……
“如此一来,其实诸宫不免都会有想法,更别提当年一起入宫、有贵人才人名分的那些了。”朱厚熜如实说道,“朕总要让她们觉得日子有点盼头。既然没办法多陪伴她们,却不能让她们因孤苦而都心性有变了。”
孙茗沉默了一下,随后开口道:“陛下如今对宗亲都有了新的安排,实则子嗣多一些好,臣妾懂得的。”
她有孙交这个爹,见识岂是普通女子可比?以皇帝如今对宗室的政策,以皇帝的雄才大略,太子之位既然定了,只要教养得当,其他皇子将来都有个出路,必定是既无法夺权又能襄助太子将来顺利掌权。
朱厚熜叹道:“说实话,只看当时朕对你受孕生产慎之又慎,就知道朕其实也担心你们太年轻,生产风险太大。安嫔出事,更是佐证了朕原先的担忧。不过,今天也想通了,担忧无用。已经有了诸多准备,其余的,也只能看命运了。”
想起当年他让妃嫔都一起习练那健体术的往事,孙茗只觉得他确实在乎自己这些后宫女子的安危。这几个月因为安嫔的事,陛下心情常常不好,原来竟也有这种原因。
随即她开口问道:“那陛下之意是……要让诸宫有些盼头?”
“是。不光是诸宫,当年一同入宫的,还有塔娜这种将来因为各种各样原因入宫的,朕只怕都要给些盼头。”朱厚熜坦荡地跟她说起这种事,“有盼头,才不会发疯。自然,这也会让更多人想法设法邀宠。若有人犯了宫规,那便是要施威立规矩了。”
孙茗懂了。
接下来,陛下只怕要再多让几宫受孕,甚至从妃嫔之外再临幸那么几人给个名分。
怪不得他说自己将来会更难。
儿子被立为太子,她在后宫固然威信更重,但将要面临的情况也确实更加复杂。
“……陛下能先跟臣妾说这些心里话,臣妾就知足了。”
孙茗看向了他,当年一样年轻的皇帝,如今蓄起须、看起来稳重了很多。但今天这种与她商量着什么事的感觉,很久没有过了。
她站了起来柔声道:“陛下今天既然要留寝,就让臣妾好生服侍陛下吧。”
安嫔之死的余波到此平息,后宫里有了借这件事先“排挤”后来者的宫斗苗头,朱厚熜也有了把太子身份先定下来的心事,不能不为将来考虑了。
相比安嫔和未曾谋面的那个皇子,朱厚熜恐怕更难承受更亲密的这些后妃和已经叫了自己这么多年父皇的儿子在出现什么意外。
而今天御书房里的奏对,又何尝不是自己放权后,将来君权、相权各有侧重的情况下,朱厚熜需要面对的新形势?
新党和旧党已经在融为一体,但官员们也不能有真正抱成一团的机会。以他们目前的思维和价值观,如果他们就此抱成一团,只会成为自己将来不断改革的阻力。
所以,要立太子了。
士绅之外,工商这个阶层的力量还太薄弱,不足以撼动现在仍旧由儒门士子构建起来的辅助君主统治整个大明的秩序。
坤宁宫中一夜只有融洽,而塔娜在钟粹宫中久久难眠:陛下难道是不喜欢自己吗?
在她的理解中,既然白羊到了龙口边,应该是会被马上进食的吧?
结果并非如此。
次日,处于所谓“易孕”时间的某嫔,受到传召到养心殿侍寝。
再后两天,皇帝在从钦安殿回养心殿的路上,看到几个在御花园中打发时间的才人时,对其中一个露出了感兴趣和喜爱的眼神。
直到半月后,皇帝才出现在钟粹宫。
各省军战队争冠之时,皇帝更是携众美出了城,在专门安排的区域内一同观看较技。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某一天御书房内,杨慎前来奏报湖广等地赈灾之事时,在谈完了正事之后就凛声道:“臣还有一事请奏!”
朱厚熜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感觉有点不妙:“讲。”
“臣这月余,察觉陛下不似此前那般勤政了。数日前各省军战队争冠,陛下携后宫观战,更是声势浩大!适才臣在此处,等候陛下足有半个小时。这等情形,以前可不从有过。陛下龙体要紧,万不可耽于女色,荒废朝政!”
黄锦呆呆地看着杨慎。
朱厚熜也麻了。
最近多花了点时间照顾一下后宫现存妃嫔贵人才人等的心性问题、避免出现心理变态,又多花了点时间在中圆殿、教育一帮小的们,杨慎又有话说了。
“朕知道了。”
“陛下!大悲之后,万不能轻易堕入欲道放纵心神。陛下一代明君,如今内忧外患……”
“行了行了。”朱厚熜没好气地打断他,“朕倒好像已经成了你担忧的荒淫之君似的。朕眼里揉不得沙子,虽然明知世事皆要有些余地,但一旦知道了有些事还是不能忍。这不是让卿等稳妥处置,免得朕大动干戈吗?”
杨慎顿时眼神大变,跪了下来说道:“臣等此前所议,乃为国事之重计,并无他意。”
朱厚熜长叹一口气:“你有完没完?朕都跟你说到这份上了,聪明用修,你怎么蠢笨了?”
“……臣不明白。”
“办你的差去吧,朕心里有分寸。不明白,就回去好好想。”
杨慎摸着头脑离开了,朱厚熜翻了个白眼。
杨廷和难道没跟他说曾建议皇帝立太子的事吗?
这傻小子,眼看皇帝耽于后宫怠政,怎么没想起这一招?
立太子这种事,有大臣站出来奏请,这才会很明显地在将来有大功,也自然聚起一些人啊。
在可能越来越融合得紧密、形成一套换汤不换药瓜分新法利益的新规则的官员内部,也只有立太子这种大事,让朱厚熜将来还有破立空间了。
补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