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壮如一座小山的陵阜扛着一柄灰黑色的巨斧朝南安一行人缓缓走来。
他一张粗狂的脸上,风霜雕琢,满脸胡茬,挂着一个与其极不相符的温柔笑容。
原本陵阜对南安所知甚少,他只听说过荆安府中住着一位刘草和刘刑曾经拿命拼回来的女人,但始终是如云绕巫山般,不曾识得真面目,直至最近一年间,她才开始崭露头角,接手城中大小事务的调度安排。
但这一年来,她的名声和功绩足以抵得上自己和无言这么多年来在城中的努力,陟罚臧否虽在其一言之间,但她所赏罚之人对结果皆是心服口服,无所异议。比刘刑治理时,各项赏罚更为合理,也不像刘草管理城池时那般松散。可以说,南安既有刘刑的理性,又可以像刘草那般充满江湖侠气。
甚至使得一向对女人不感兴趣,只关心身上的肌肉劲力的陵阜,竟然不知不觉间,在心底对这个美若天仙,手腕强硬的女人暗生情愫,但这种感情在他看来更多的是信任,如同他全身上下虬扎的肌肉以及手中的巨斧一般。
陵阜行至南安跟前后,这才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人,似乎有点眼熟。
南安留意到陵阜在不停打量着林旦和唐荟,故意装作不知,开口说道:“陵阜将军,今日来找你是为了向你打听一个人,李木棉。”
陵阜闻言一愣,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却记不太清了,挠挠头,一脸茫然地看向南安。
南安补充道:“一年以前,刘草让他来城门找的你。”
陵阜恍然大悟般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要打听这小子,他的确归我管辖,不过他如今已不叫这个名字了,约莫是一年之前,他来找到我,让我给他改个名字,说是刘草老大的主意。现在他叫李驰骋。”
站在南安身后的林旦等不及她细细问清楚,自己忙先一步问道:“那他此时身在何处?”
似乎是想到了李驰骋,陵阜憨厚一笑,说道:“我将他派出城外,去往各个村落收取财粮去了。像他这样上佳的宝剑胚子还需要多多打磨,不能随意丢弃在战场上。跟我们这样的老骨头不同,这小子虽然现在本事不咋地,但好就好在勤快,爱学,心狠!日后成就定然不输我和无言两个将军。”
自从李木棉到了陵阜手下后,他越看这个小子越喜欢,颇有将其收为义子的冲动,不过在问过无言之后,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这江陵城还是姓刘的,更何况李木棉是刘草派给自己的,若是贸然将其收为义子,恐怕会引来刘氏兄弟的猜忌。
但从陵阜这一番言语中,不难感受得出他对这个少年喜欢得紧。
见林旦眼神中流露出担忧之意,陵阜知道这少年是在担心李驰骋身在城外会遭遇不测,于是劝慰道:“放心吧,我是特意将他派遣走的,江陵城会成为战场中心,世人心知肚明,这小子虽然人狠但是也惜命得很,更何况我特意叮嘱过他,等到战争结束以后再回江陵城。”
陵阜并不担心南安在场听见此言后会因为自己故意放走兵卒而惩罚自己,因为她比自己更清楚人才的培养才是江陵城命脉的延续。
不过南安还是不经意间多看了陵阜一眼,她没想到这个粗汉竟然能想得如此之深。
而始终忧心忡忡的林旦,在得到如今已改名叫做李驰骋不在城中的消息后,虽然依旧有些担心,不过在看到陵阜对这少年如此关心后,也就释然了,至少他现在活得比在李家村里时好得多。
直到此时陵阜才注意到林旦的一袭青衣,这种绸缎面料的衣物在江陵城中鲜有人家穿得起,他突然回想起,似乎眼前这个小子与一年前在城中争斗中受伤昏迷的那个年轻人。
错不了,衣服和面孔都对得上。
但为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能突然与南安攀上关系,莫非是她就喜欢这样的小白脸?陵阜思考良久也没想明白。
而林旦倒是并不傻,在得知李木棉不在江陵城后,便欲离开这是非之地,再怎么说江陵城日后若是真被围困,自然也是凶多吉少,因此不宜久留。
于是林旦向南安抱拳拱手道:“既然故人不在城中,林旦便先行告辞了。”
南安犹豫不定,琢磨着某事,但突然想到一个关节处,醍醐灌顶一般,忙拦住林旦,说道:“林公子请留步!方才林公子不是问我想要什么吗?我还真有一事,需要林公子帮忙打理一二。”
林旦皱眉道:“何事?”
林旦虽然好说歹说才求得赵清毓的同意,下了山来了江陵城,但并不意味着他是要与江陵城共存亡,他的初衷只是来城里看望一下故人。这故人可以是刘刑,南安,也可以是李木棉,但既然如今南安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而李驰骋也不在城中,便没有理由让自己留在江陵城中。
但此时南安突然挽留林旦,倒是让他心中生出一丝疑虑。
南安笑而不语,将其带到城中一处偏僻的院宅之前,说道:“这里是刘老太爷的住处,我想让你看护他个十天半载的。府中有下人照料他的生活起居,这点林公子不必担心,只是老太爷年纪大了,腿脚不便,府里下人又武功低微,万一有刺客来偷袭岂不是误了大事?想必这点要求,重情重义的林公子不会推辞吧?若林公子愿意帮我这个忙,尘埃落定后,高官厚禄,奇珍异宝都将拱手相让,无偿赠给林公子你。”
世上俗物对林旦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早就过惯了在青白山上衣食住都靠自己双手的清苦日子。
反倒是南安口中的刘老太爷,难道说的是刘草和刘刑的爹?
林旦还真见过此人。
那日在荆安府门口,白玉狮子前,林旦曾见过一个自称是这府邸主人的老头,此时脑中不禁浮现出那个古灵精怪的模样。
林旦原本不想在城中多待,便是怕若真是朝廷攻占了此城后,会牵连自身,甚至连累到唐荟和赵清毓身上,但南安以人情相托,一时间又不好推辞。
见林旦有所顾虑的样子,南安心中十分清楚他在担心什么,于是劝慰道:“放心吧林公子,就算我们真输给了朝廷,也会尽力保住全城百姓的,其中当然也包括你们和刘老太爷。否则他们两兄弟怎么会放心让老太爷搬出荆安府住在外面?”
不得不说,南安信誓旦旦的样子让林旦心安不少,况且她并未像对何万千说时那般,不谈战败,只讲大胜,也并对战争的走向闭口不谈。
她只是拿出人情来让林旦难堪,反倒是抓住了他的软肋,这招对林旦十分受用。
既然南安都将好坏利弊都讲的明明白白了,林旦只好点点头,同意了南安的请求。
就在这时,宅邸之中突然传出一个女声。
只听得她怯生生地问道:“是何人在门外喧哗?”
门内之人话音未落,南安一掌朝前挥去,宅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打开来。
一位身着雪白袄衣,其上绣着一枝风霜傲骨的寒梅,而满白的光洁旁还镶着艳红赤边的女子双手护住面部,吓得惊声尖叫。
林旦本能反应般前去捂住她的嘴巴,把唐荟都看呆了,面色好不精彩。
林旦后知后觉,如梦初醒般撒开手,手上沾染了不少胭脂,掌心一块殷红。
女子虽然惊吓过度,但在被林旦捂过嘴后,更是不敢大声尖叫,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一身白袄立马被地上尘土玷污。
原本她以为是口口相传的朝廷大军已经攻进城中,抢掳百姓来了,但当她定睛一看,发现了三人之中有一位容颜极佳的女子,除了在江陵城中权势滔天的南安外,还能是何人?
当即顾不得地上肮脏,倒身便要向其跪拜,但南安手中折扇一戳,林旦重心不稳,立刻向前扑去,正好接住了女子的手,两人相互扶持着。
唐荟不怀好意地看了南安一眼,她看出来是南安搞的鬼,但明明师傅能够躲过她这一戳,却好似故意没躲一般,难道师傅也是故意的?就非要摸一摸那女子的手不可?
其实这还真怪不了林旦,他不像唐荟那样,时刻留意着四周。身旁有南安站着时,就算发生什么事,她也能够挺身而出,轮不到林旦来出头。同样,若是南安要对林旦做什么不轨之事,那也绝非林旦能够抗拒的。
林旦掌心的胭脂又蹭到了女子的手上,红一块白一块。
女子眉眼微抬,正巧与林旦四目相对,脸颊唰地泛起一阵酡红,像是楚楚动人的少女初次饮酒时一般,娇俏动人。
此刻女子白皙泛红的脸上有着无限风光,一如俏寒冬日中的丝缕春光。
南安颇为满意地看向女子,而唐荟则是赌气一般将头别向他处,刻意不去看“狼狈为奸”的两人。
“公子可以放开奴家的手吗?弄疼奴家了?”女子眉眼低垂,但却时不时偷瞟林旦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