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旦吃了唐荟一记冷眼横波。
他连忙撒开手,不知怎么的,仿佛从宅门打开的那一瞬间起,自己的脑子就像被敲了一棍似的,不受控制。
南安朝林旦开口道:“她是负责照顾刘老太爷起居的丫鬟,叫做荠子。”
拿眼白撇见唐荟不屑的神情后,林旦茫然地点了点头。
南安又指着林旦,朝名为荠子的丫鬟说道:“这位是专门来保护你和刘老太爷的义士,林公子,身旁这位是林公子的爱徒,唐荟姑娘。从今日起,你不仅要照顾好老太爷,还要悉心照料林公子和唐荟姑娘,记住了吗?”
荠子大喘一口气,原来是虚惊一场。
在知晓南安这般大人物所来为何后,她才终于放下心来。不过面色还未立刻缓和过来,本就白皙的脸上,此刻苍白得毫无血色。虽然看着病恹恹的,但却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意。
这副面孔,让林旦不禁想起自己曾在江湖小说中读到过一位绝世佳人,古楚国的西子,天生丽质,倾国倾城,病心而颦,仪态动人。
西子虽为女子身,不仅有情有义,更是肩负国仇家恨,心甘情愿为所爱之人向敌国君主献出所有,包括肉身。
一双笑靥纔回首,引得十万精兵尽倒戈。
林旦虽不得亲见西子,但此时荠子病恹恹的面孔却有种异曲同工之妙。
南安贴向荠子身侧,轻声交代了几句后便快步离开了此地。
荠子理了理衣裳,抖落灰土,微微侧身,向林旦施了一个万福,对唐荟也同样如此,而后面露微笑,对林旦说道:“两位义士请先随奴家来吧,老爷腿脚不便,平常都躺坐床上,此刻在正房之中,二位还是先去探望一下为好。”
林旦欣然同意,但唐荟依旧是一脸不屑的样子。也不知为何,林旦看见唐荟不高兴的样子,不自觉地就想向她解释一下。
于是他对唐荟说道:“这老爷子我当初在荆安府见过,现在就是去探望一下。”
荠子回首,嫣然一笑,对林旦说道:“林公子不仅武功高强,人也很温柔呢。”
这间院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左右各一间房,正中一间正房。
荠子缓缓推开正房房门,迎面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两鬓霜白,眼神浑浊,与林旦记忆中的那个老头相去甚远。
荠子看见拄着拐杖的老人后,忙向里跑去,还大喊一声:“老爷!您怎么能下床呢,还没有穿好衣裳,着凉了怎么办?”
随即将他手中拐杖夺下,扶着这位已至暮年的老人重新坐回床上。
像是知道拗不过荠子一样,他双唇微张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跟随着荠子的牵引重新回到床上,背靠床头半坐着。
大床上铺着的金丝纹蟒绒被与昔日林旦在荆安府中的用度差不离。
回到床上后的老人好像才看见站在门口,遮挡住日光的林旦和唐荟两人,他不急不忙地向荠子问道:“这两位是何人?”
荠子替老人捋了捋满是褶皱的被褥,答道:“这二位是南安大人特意请来保护老爷您的。”
老人在听见南安的名字后,浑浊的双眼罕见地露出一丝光明,但随后又陷入混沌之中,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林旦看见躺在床上的这人已经衰老得不成样子了,虽然容颜与记忆中的那个老头相差无几,但却气若游丝,神色衰竭。
林旦走到床头,荠子罗步微移,一只脚隔在林旦和床上老人中间。
先前南安吩咐荠子时曾对她说道:“你可以完全相信林旦和唐荟。”
但让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来保护自己和老爷,荠子始终还是放心不下,心中仍然有些芥蒂。
只见林旦向老人问道:“刘老爷?您还记得我吗?去年冬天,咱们在荆安府门前见过呢!”
老人摇了摇头,这一辈子他见过的人太多了,更何况一年之别对他来说已经是再遥远不过的距离了。
荠子脸上遮掩不住忧伤,向林旦说道:“老爷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每一次寒冬都是对老爷身体的摧残。”
林旦心中了然,唐荟也曾说过同样的话。
好在师傅赵清毓还算不上年老,否则他都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日渐衰老,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的样子。
直到最后,老人还是没认出林旦来,荠子又将林旦和唐荟带出房间,关上门后,略带羞涩地说道:“院子里只有三间房,这该如何是好呢?”
说着她斜眼瞟向林旦,在她看来,在此地的三人中,自然是以林旦为尊,两女为卑。
不过还未等林旦开口,唐荟先一步拉着他的胳膊向右边的屋子走去,头也不回地说道:“这还不简单,我与师傅一间,姑娘单独一间。”
荠子澄明的双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难道这两人只是明面上的师徒关系,暗地里却行着那些苟且之事?
想到深处,她的脸上不禁泛起一抹潮红。
林旦叹了口气后,停下唐荟拉着自己走的脚步,朝她说道:“要不你去和荠子姑娘同住一屋?”
原本唐荟就是赌气才说的跟林旦同住一屋,她虽然读书不多,但礼义廉耻牢记于心,即便是在野外风餐露宿,披星戴月时,也都穿好了衣裳,和衣而眠。
唐荟细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荠子不仅人漂亮,做饭的手艺也丝毫不差。可就是这午餐和晚餐吃下来,总是那几样菜,除了青菜萝卜就是萝卜青菜。
倒不是林旦嘴刁,而是好奇为何以刘老太爷的身份也只能吃上这种东西。
等到用过晚饭后,林旦向荠子问道:“是城中粮食短缺?为何只给刘老爷吃这些东西?”
荠子从容答道:“不久前请来过医师,说老爷就是需要多吃些粗食,对身体有好处,并且现在江陵城中各门各户都是吃这些,即便是两位刘大人也不愿厚此薄彼。”
林旦点点头。
饭后他本想在城中逛逛,可又想到自己来此是为了保护刘老爷的,若是在自己出门的这段时间里,有人来袭岂不是误了大事?随后便打消了出门的念头,盘腿静坐在床上,试着用心感受城中各式各样的气流。
突然,林旦睁开双眼,盯着房门处,紧接着,一个女声从门外传来,微喘着气道:“林公子方便开门吗?”
门外之人正是荠子,与白日里的雪白衣装不同,夜里她穿着一身土灰色的厚实棉袄,纤细的双臂提着一整盆热水,气喘吁吁地等候在门前。
林旦未作迟疑,开了门,虽然听出了是荠子的声音,但见到她时依旧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她居然端着这么大一盆水,说道:“辛苦你了,这么多水应该挺沉的吧?”
随后忙接过她手中的木盆。
即便屋外寒风四起,呼呼作响,但荠子仍旧拿手背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汗珠,说道:“无妨,这些都是奴家分内之事。奴家看见公子屋内灯还亮着,知道公子还未休息,这才想起公子应该还未曾洗漱,倒是奴家不细心了,还望公子不要怪罪奴家。”
林旦将木盆放在床边后,看向荠子说道:“哪里,姑娘太客气了,要是我那徒弟有哪里为难你了,还请你多包容一下,她还小,不懂事。”
荠子闻言掩嘴一笑,但眼角的褶皱将笑意展露无疑,“不打紧的,唐姑娘人很好。”
说着她便往林旦屋中走来,林旦诧异地看向荠子。
“公子请坐吧,奴家来伺候公子洗脚。”
说着荠子跪坐在地,伸手便往林旦脚上摸去,她要替林旦脱鞋洗脚。
但林旦哪见过这等阵仗,就算是赵清毓也从来没让林旦给她洗过脚。此时林旦涨红了脸,忙缩到床的另一侧,对荠子说道:“姑娘,你这是何意?”
荠子满脸堆笑,没想到看着气度不凡的林旦竟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说道:“奴家替公子洗脚呀!这本来就是奴家的分内之事,还请公子不要推脱,若是没伺候好公子,大人们知道了一定会处罚奴家的。”
荠子眼角含泪,似乎确有其事一般,伤心极了。
可令她没想到的是,林旦铁石心肠,对自己连连摆手,甚至还将自己硬生生推出门外。
两人隔着一扇门,林旦大声说道:“姑娘实在太客气了,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好,姑娘去歇息吧,南安那边,只要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放心吧。”
而正对着林旦屋子的另一侧,霜冻暮色中,一个少女亭亭玉立,站在门前,看着这一幕。夜色给她带上一层漆黑的面纱,遮住了她的满脸笑意。
两人曾在房中打了一个赌,就赌的是林旦会不会让荠子给他洗脚。
相处了一年,唐荟十分了解林旦,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有没有坏水,但至少他对男女之事所知甚少,甚至有些排斥。
而荠子则是仗着自己软磨硬泡的功夫极深,更何况自己还有一张既能春风满面,又可梨花带雨的面孔,虽然比不上南安大人那般绝世容颜,但至少比林公子这个女徒弟要好看得多。也不知道这个女人胸前的三两肉是怎么长出来的,虽然荠子脸蛋俏美,但身材却是平平,初次见到唐荟时,便被她火辣身材深深吸引,羡慕中也带着不少嫉妒。
但此刻当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房门口时,没好意思再看唐荟的脸。
等荠子进了屋,唐荟扯了一床被子扔在地上,冷眼看着这个狐媚作态的女子。这就是赌注,输的人睡地上。
虽然唐荟不愿与赵清毓同睡一床,但那并不是她有什么芥蒂,而是怕自己玷污了如白雪般洁净的赵清毓,而此时她则是不想让这个初见时就十分讨厌的女人玷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