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安帝听他的话,再看他平静的姿态,莫名有些心惊肉跳。他压低了声音道:“你想做什么?城中无数百姓,若是与北戎的和谈遭到破坏,北戎攻进城来,你就是千古罪人!”
薛慎神色嘲讽,也压低了声音道:“原来陛下也知道‘千古罪人’做不得?陛下放心,我不会做这千古罪人的。”
承安帝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撕破勉强维持的和平,脸颊一阵抽搐,却不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作,只能看向宣旨的官员,道:“出发吧。”
宣旨的官员见状连忙宣读完了圣旨,示意送亲队伍出发。
这次“送亲”,薛慎、玄慈公主以及陪嫁的贵女们是回不来了。但承安帝为防薛慎路上生变,又以保护之名安排了自己的心腹以及大量禁军随行护送。
薛慎作为送亲大臣,又是亲王之尊,理所当然走在所有人前面。
他撩起衣袍上了马,规规矩矩地向承安帝辞别,便率领队伍往城外去。
被强迫作为陪嫁的贵女们看见连秦王都认了命,连仅剩的期望也破灭,只能哭泣着和家人辞别,在禁军的盯视下跟在了玄慈公主的车驾后面。
玄慈感受到辇车前行,再看其他人都认了命一般的沉默。
这些天强行压抑的巨大惶恐和恨意涌上心头,她猛地转过身意欲跳车,却被孔武有力的婆子抓了回来强行按在了辇车上。
玄慈从前就不是个好性子,眼下心中惶恐畏惧,尖尖的指甲抓破了婆子的脸,婆子吃痛松手,竟当真让她挣脱了出去。
玄慈拖着反复沉重的衣摆跳下车,拼命往外跑。
可此刻送亲队伍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根本就跑不掉。只能哀求着扑到承安帝面前,抱着他的双.腿苦道:“父皇,我不嫁。你不是最疼我吗?怎么忍心女儿去给北戎人糟践?”
她指着那群陪嫁的贵女,口不择言地说道:“北戎人只说是要公主,又没有指名说要哪个公主,不如父皇在她们里面挑一个封为公主,让她们替我去吧?”
她瘫坐在地上,抱着承安帝的腿哭得满脸都是泪,再不见半分公主的体面:“父皇你救救我,我嫁去北戎活不下来的啊。”
承安帝脸色铁青,低低斥道:“闭嘴!”又看向周围犹犹豫豫的禁军,喝令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将公主请回去!”
禁军得了命令,这才敢动手抓人。
玄慈公主见承安帝不管自己,又向周皇后求救,周皇后到底还是疼爱这个女儿的,可她心知承安帝决意要用玄慈和亲换秦王为质,眼下只能扭过头,听着玄慈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哭声。
玄慈最终还是被送回了辇车上,新换了四个婆子一同上了车,两个人将她死死按住,另外两个则重新为她梳妆,整理仪容。
而受她影响,原本还算安静的、已经认了命的贵女和从城中抓来的少女、女童们也都低低地哭泣起来。
压抑的哭声并不及玄慈惹人注意,可数百道、数千道的哭声交汇在一处,那哭声就变得凄厉刺耳了起来。
许多少女的父母见状,都跪在地上求皇帝放了自己的孩子,那些贵女的父母虽不敢说什么,却也跟着跪了下来。
可这一片凄然的场面却并未落入承安帝眼中,他的眼睛只盯着队伍最前方坐在马上,正回过头来注视着他的薛慎。
薛慎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什么,可两人相隔甚远,承安帝听不见,更分辨不出他的口型。
只是凭直觉觉得,薛慎在挑衅。
他心中震怒又恐慌,厉声道:“启程!”
因为闹剧凝滞下来的和亲队伍,再次动了起来。
薛慎在马上回头,看着已如风中残烛一般的承安帝,神情嘲讽。
他缓缓张口,无声对承安帝道:你可得活着等我回来。
*
和亲队伍缓缓出城时,沈幼莺也得了消息。
但这个时候王德顺肯定不敢让她出府,她自己也知道轻重,只是实在担心薛慎,每过一刻钟,就要招来外面的侍卫询问情况。
谢清澜在边上陪着她,知道她担忧又没有办法开解,最后灵机一动,说:“让侍卫搬个梯子来,我们上屋顶去看。秦王府的屋顶应该能瞧见城中。”
她一说,沈幼莺也心动起来,可再看看自己的小腹,又有犹豫。
谢清澜说:“你若不亲自看一眼,怕是今晚都不得安眠。多叫几个侍卫护着,你再小心些,不会出问题的。”
沈幼莺闻言立即点了头,叫来侍卫去搬梯子。
侍卫不敢做主,报给了王德顺,王德顺闻讯赶来,见她神色不太好,只得歇了劝说的心思,让侍卫去照办。
不过片刻,侍卫便搭好了梯子,又在屋顶寻了平整、能瞧见城中情形的位置,护着沈幼莺和谢清澜上来。
沈幼莺扶着侍卫的手臂,站在屋顶上远远眺望,恰好看见如同一条长龙般的送亲队伍蜿蜒往城外行去。
她目光迫切地在领头的人中逡巡,很快便寻到了薛慎。
但是隔得太远,她也只能凭借身形认出人来,并看不见薛慎胖了或者瘦了,神色又如何。
王德顺见状轻声安慰道:“王爷自有盘算,王妃且放宽心,想来会有好消息的。”
秦王要做的事情实在太过危险,若是说给沈幼莺听了,她只怕要比现在更为担忧。
但王德顺跟随秦王这么多年,知道他的本事。此行虽然凶险,但成功的可能亦不小。若是能成,等秦王归来,京中就不是如此局势了。
沈幼莺轻轻应了一声,目送队伍出城。
等待和亲队伍完全离开了视线,她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准备下去。
只是刚刚一动,她就皱眉捧住了肚子,发出一声惊呼声。
谢清澜被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怎么了?可是哪里伤到了?”
王德顺和随行的侍卫也吓了得不轻,纷纷围了上来。
沈幼莺缓过这口气,缓缓直起身子,脸上却带了笑:“它刚才踢了我一下。”
她轻抚着肚子,目光看向城门的方向,低低说:“可惜元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