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吴先生到底是见惯大场面的人,迅速调节好心态,“老夫观沈姑娘,心有丘壑,进退得当,不说学富五车,”他顿了一下,“但至少比一般的男儿要强,加之沈家好歹也是当初宁国侯府出来的,想来应当是知道这些的吧!”
心有丘壑?比一般男儿还强?
这样的词汇用在一个七品县令的女儿身上,可并不算什么好词!
若是传出去,少不了要闹出一番笑话。
沈乐菱面上笑意不变,“阿菱确实识得几个字,但吴先生所说...阿菱确实不知。”
沈乐菱将装傻进行到底。
吴先生眼见这招也对她没用,暗道这沈家上下没一个傻的。
就连那个七岁的孩子看似憨厚,但实际上也是个小人精,净得他父亲的真传,一问到关键问题,回答的全是废话!
简直是个老滑头生的个小滑头!
他沉吟片刻,大概是觉得墨云城外的灾民再也等不下去了,“哎~自从走进这无双县老夫便觉得处处都有些不对劲。一开始,老夫以为这都是你父亲沈文贞的手笔,但这两日与他的交谈,老夫确信,不可能是他!”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又故意看了眼沈乐菱,却见她眉头都没动一下。
吴先生继续道:“后来,老夫总听我家少爷对沈少爷的夸奖,便又以为有此等胸襟的人是沈少爷,可刚刚和沈少爷聊了几句后,发现此少年虽然聪慧有余,但也有着难得的赤诚之心。”
“说来惭愧,老夫也是在沈公子不经意的提醒下才想明白了,老夫要找人的居然是个还未出阁的姑娘!”
吴先生一直轻缓的语调说到这里突然拔高了许多,双目也紧紧地盯着沈乐菱,一字一顿地问道:“沈姑娘若是不知‘夫民者,为君者有之’,那文种和蒙毅二人想来也是听说过的吧!不知沈姑娘觉得二人何如呢?”
一只葱白的小手放在茶桌之上,沈乐菱的食指轻点几下,就在吴先生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却听她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不知先生可想当文种或是蒙恬呢?”
沈乐菱这一招反客为主,着实让吴先生没有想到。
“哈哈哈,好!好!沈县令着实生了个好女儿啊!”吴先生虽然脸上带着笑,可是目光极为深沉,“想来沈姑娘想是已经调查过老夫了。”
去年沈慕渊意外救了邵家姐弟并将二人带回无双县后。
沈乐菱早就想到了,就算邵家姐弟心大,见到那些早就修好的空屋没有怀疑。
等到今年旱灾的时候,也迟早会想起无双县的百姓在街上收集雪的样子。
若是威武将军知晓此事后,定会让他们再来一趟。
因此,沈文贞和沈乐菱父女俩早就做好了准备,比如开年后便专门派人去了趟墨云城,比如对邵家军的人都做了一番了解。
当然,最终派出去的探子得到的信息还没有段骏泽当初给的册子详细。
但好歹也让沈乐菱知晓,邵若兰当时已经去了军营。
吴先生此人沈乐菱也早有了解,虽说前世沈乐菱并未听说过他 的大名,但段骏泽的册子里写过,幼年时家道中落,吴父屡试不第后整日借酒浇愁,并对吴母拳脚相加。
后来吴先生考上秀才后回村的前两日,吴父不知如何欠了邻村一鳏者五百文,想让吴母去陪那鳏者一夜,用来抵债,吴母实在不堪受辱,奋力反抗却被吴父失手杀死。
吴先生回村后,只见到吴母已经冰凉了的尸体,和吴父窜逃的消息。
一个月后,吴父的尸首被人在五里地外的山脚下发现了。
吴先生将吴父埋葬之后,便远离了家乡,再也没有参加过科考,最后机缘巧合之下成了邵将军的幕僚,一步步走到了今日。
但沈乐菱手中的小册子上,在吴父之死的地方用朱砂画了个圈。
沈乐菱猜测应当是段骏泽觉得有些蹊跷,据说吴先生和吴母关系极好,但在吴母死后居然能如此平静地帮吴父收尸,属实有些可疑。
最让人觉得疑惑的是,吴先生自幼聪慧,见过他的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绝不会止步于秀才,多耕耘几年,还能进京试上一试。
吴先生当年不过十六七岁,为何突然中断了自己的求学之路,选择远离家乡,甚至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去过?
沈乐菱当即便对吴先生这人产生了兴趣,得知他将自己大半俸禄都捐到了墨云城的慈善堂,生活也极为简朴,沈乐菱对他也是极为佩服的。
最起码,此人不像这世间大多男子一般,一味的认为女子应当听从和依附于男子,甚至还帮其母反抗过其父;也不会像大多有权势的人一样,将底层百姓视为猪狗,在深处得到邵将军的重用后,对穷困百姓依旧保持着善意。
所以,在吴先生猜出自己是无双县这一年发展背后的“始作俑者”的时候,沈乐菱并未一口否认。
甚至在吴先生猜到自己最终的用意时,她还反问了回去。
此刻听到吴先生已经有些愠怒的疑问,沈乐菱也并未回避。
只见她轻声应道:“吴先生在墨云城声名赫赫,阿菱自然有所耳闻了。”
没有否认,那便是承认了!
绕了半晌的弯子,沈乐菱突然如此直接,吴先生有些讶异,沉默良久最终道:“老夫其实并未恶意,只是有三个问题,还请沈小姐如实回答。”
沈乐菱十分坦荡地回视他,“先生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