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夫人见外人来了,立刻快速擦去眼角盈润的水光,重新抬起头来,又是那副端庄的模样。
刘芳诗在钟大人身后瑟缩了一下,钟大人赔笑:“徐公公?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他眼中有狐疑。
山中的宅子隐蔽,他夫人能找过来不奇怪,肯定是他身边的小厮说漏了嘴,但徐寿身为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怎么会来?
而且……还带着这么多禁军。
徐寿拱手一笑:“钟大人,奴才奉皇上的圣旨,前来捉拿外逃的罪人。”
“外逃的罪人?谁?”钟大人虽然这么问,但心中好似隐约有了猜测,他猛地回头,看向一脸惶恐的刘芳诗。
钟大人后退了半步,与钟夫人一起震惊地看着刘芳诗。
徐寿没有废话,只说:“大人身在兵部,怎么会不知道陈统领被贬官流放的事呢?您床上这女子,正是皇上指婚给罪人陈衡的妻子,刘芳诗啊。”
钟大人如遭雷劈。
兵部负责三司会审,陈衡的事闹的满城风雨,他当然知道,但他没有见过刘芳诗的模样,更想不到,自己从山里捡回来的受伤女子,竟就是刘芳诗!
钟大人嘴唇都在哆嗦:“刘芳诗?她,她不是叫小灵吗?还跟我说她无父无母,被嫂子所不容,还要她嫁给年老的地主换钱,所以她才逃了出来,这……这怎么回事?”
徐寿笑的嘲讽,抖了抖肩膀,阴阳怪气笑道:“被嫂子不容?刘姑娘,你可真是敢说啊,钟大人,奴才不妨提醒您一句,刘家以前是皇上表亲,按照这个辈分算,刘姑娘口中的嫂子是谁,您可心里有数了?”
钟大人脸上“唰”的一下没了血色。
刘芳诗隐射的居然是皇后!可是,他看过陈衡的案子,从头到尾都跟皇后娘娘没关系。
那她非说自己是被嫂子逼出来的,可见是心里记恨沈定珠。
钟夫人忙道:“徐公公,我丈夫也是糊涂,被她给蒙骗了,绝没有冒犯皇后娘娘的胆子。”
钟大人回过神,接着妻子的话连连点头:“是啊,我要是早知道她是逃跑的罪人,我怎么可能救她!还,还……”
他难堪至极,后面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怪不得那夜,他从京畿办完事赶路回城,遇到受伤的刘芳诗,见她穿着单衣,还相信了她编撰的故事。
那天晚上,刘芳诗就哭着说要以身相许,钟大人忍着欲望拒绝了两次,没想到,半夜她光着身子就抱了上来,还说不求名分,只求一夜欢愉。
钟大人以为她真的是孤女,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再加上刘芳诗勾人的手段不错,钟大人跟她在山中荒唐了好几次。
没多久,他觉得收个小妾也好,以为对方没有背景,可谁能想到,被他捡回去一个烫手山芋!
钟大人急忙表示清白:“徐公公,我也被她骗了!你说说这事闹的,你们赶紧把她带走,哦不,不!我亲自押她面圣,向皇上赔罪。”
刘芳诗一怔,捂着腹部:“大人!您连妾腹中的骨肉也不管了吗?”
钟大人根本不愿看她了,背着身怒骂:“你这贱人,明明是戴罪之身,还骗我说是孤女,你犯下这么大的罪,本官也要参你一本!什么骨肉,你怀的是贱种!本官绝不肯认。”
刘芳诗万万没想到,这钟大人竟是个如此薄情冷漠的人!
徐寿看了一出好戏,他招招手:“把她带走。”
禁军上前,动手粗鲁地把刘芳诗捆了起来,她被抬着经过钟大人身边时,嘴里还在哭喊:“大人!大人——”
钟大人背过身去,紧握的拳头都在发抖,头上一片冷汗。
陈衡可是贪污的罪,所以才贬官流放,他居然跟陈衡的女人纠缠不清,还不知皇上会不会连坐他的罪名。
“夫人……你平时不是偶尔进宫陪皇后娘娘说话吗?这次可不可以帮我向娘娘解释一二,也请娘娘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
钟大人求到了身边的妻子身上,然而,钟夫人猛地甩开他的手。
“钟祺然,你这事要是彻底影响到我们女儿说媒,到时候无需你说,我也是要跟你和离的!”钟夫人气的转头就走。
钟大人想追过去,却被徐寿拦下。
看见徐寿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钟大人就觉得后怕。
“大人,您也跟着奴才回宫吧,亲自向皇上说明情况。”
一个时辰后。
金銮殿上,萧琅炎冠冕下的一双薄眸,分外凌厉森黑。
陈衡跪在下面,他已经听说刘芳诗被抓住了,不仅如此,她竟成了兵部侍郎养在外面的外室,还怀有身孕了。
这件事从开始到发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陈衡实在无法相信,刘芳诗为了留下来,居然能做出这种事。
不一会,禁军押送着头发凌乱的刘芳诗过来,这一次,她连脚上都戴了镣铐。
然而,刘芳诗原本神色黯淡地走进来,看见陈衡跪在殿里时,她猛地挣脱禁军的手,扑过去狠狠地咬住陈衡的耳朵撕扯。
萧琅炎皱了一下眉头,身边的徐寿顿时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拉开他们!”
刘芳诗被禁军拖走,陈衡错愕地看着她,一脸不敢相信,鲜血顺着他耳根后流淌,顺着脖子流入衣襟。
“陈衡,你这卑鄙小人,害了我一辈子,我就算死,我也不会跟你去漠北受苦!我最后悔的事,就是碰见你!”
徐寿还要出声制止,大殿之上,岂能容她喧哗?
然而,萧琅炎却抬手,示意徐寿不必去阻拦。
徐寿会意,再看向陈衡的神情,便明白,皇上是要彻底给陈衡看清楚刘芳诗的真面目。
“芳诗……我不在乎你之前利用,你只需要回答我一句话,你跟我说的所有话里,有没有一句是真心的,不带有任何目的的?”
陈衡怔怔地看着她,声音沙哑,充血的眼睛,再一次红润了。
刘芳诗知道自己被抓回来,下场一定会不堪,而能帮助她的人,全都失势了。
于是她再也不用伪装什么,看着陈衡,嘲笑万分。
“真心的?你以为我是绣翠,那么傻,陪着你五年还不要名分!如果不是落水的事便宜你,我也不会退而求其次,不然,我一个闺秀会看上你?”
陈衡嘴角紧绷,双拳握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彻底梦醒了,原来,真如皇上所说,从始至终,他都被刘芳诗当成一个猎物在引诱。
她没有一丝真心!
萧琅炎见时候差不多了,抬了抬手:“带走她,照样送去漠北。”
刘芳诗含泪崩溃的目光转向萧琅炎,她紧咬下唇,眼泪一颗颗冒出,最后哭着说:“皇上,你才是天底下最残忍的人。”
她被禁军带走了,萧琅炎对陈衡的处罚不变,流放漠北,三代以内不得回京。
陈衡浑浑噩噩地跟着禁军走到门口,忽然回头,看向高堂之上的萧琅炎。
他缓缓跪了下来,一声“咚”的闷响,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他的一滴悔恨的泪水,也由此落在石砖上。
“皇上,卑职告退。”这是他们此生最后一面了。
萧琅炎冷着脸,等到陈衡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白玉台阶下,他才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
很快,萧琅炎传来徐寿传令:“刘家谋害之罪,立刻拟诏成旨,着令刑部关押,下月初三问斩。”
“是。”徐寿拱手,领命告退。
……
陈衡离开皇宫,前往漠北,经过宫道时,周围的太监宫女都停下来,对着他指指点点。
有人觉得痛快解气,有人觉得惋惜,也有人暗叹他好不容易爬的这么高,却摔的这么狠。
经过拐角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花篮,脚步轻快地走了过去。
陈衡停下脚步,万分怔怔地看着她。
阳光下的绣翠,没了之前那种黯然伤心的样子,神色反而更好了。
她停在了一树越过墙院的梨花树下,正在捡拾花瓣。
陈衡知道,她一直有这样的习惯,会把捡来的花瓣做成荷包,随身带着,香味四溢。
那个时候绣翠也会把做好的花香荷包给他,可他总是不肯要,因为他行走在外,哪有男人在身上挂着花香。
绣翠坚持了几次,说戴着能提神醒脑,陈衡却都不肯要。
而今她的这个习惯还在坚持,可他已经无法珍惜了。
绣翠余光感觉好像有人在看她,正要回头看去,前方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唤。
“绣翠姑娘。”
“西追将军!”绣翠连忙提着花篮,追去了前方那人。
陈衡看着他们并肩离去,两人相谈甚欢,绣翠询问:“将军怎么还戴着那个荷包?该换下来了,里面的花瓣肯定都没有香味了。”
西追笑了笑:“所以想请你再做一个,不知麻不麻烦?”
“不麻烦,顺手的事。”绣翠背影雀跃,竟有从前没有过的活泼。
西追侧眸,意味深长地看了陈衡一眼,绣翠刚想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两人却正好走过了拐角。
陈衡缓缓垂下头,从光线明朗的红墙金瓦下,走向偏僻黯然的离宫之路。
一树梨花纷纷落,有的花瓣飘摇着,落在水里打转,而有的则落入一双温柔的手掌中。
不久,沈定珠听说,刘芳诗去漠北的路上为了寻死,撞上一棵大树,了却了一生。
说来有些奇怪,距离那棵大树不远处,就是一座尼姑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