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进她眼底的那一刻,宫恒夜几乎就认出来,醒来的不是温月,而是温夕。
温夕的眼睛里总是带着浓烈的贪婪。
可温月不同。
温月眼睛里的光是纯粹的,就算她说着讨厌温夕,说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爱温夕不爱她时,也只有委屈难过,没有贪婪。
就连她的厌恶都不带任何杂念,就是单纯的讨厌。
她的喜欢,自然更加纯粹。
就连她消失时,都是笑着同他说再见,要他拥有他的小太阳。
她绝不可能,在好不容易醒来那一刻,看到他时,没有欢喜,只有兴奋的欲望。
宫恒夜对温夕的恨,在这一刻到了极致。
她这一睁眼,淹没他仅剩的希望。
雷狂雨怒,世界吵嚷不堪像在上演一出闹剧,而别墅里却是一出默剧,静到死寂。
温夕的脖子被宫恒夜死死掐住,这次,他没有留丝毫力气,是真的想要杀了她。
她眼睛瞪得很大很大,用力去掰他的手,从喉咙里挤出气声,“你,你杀了我,她就,回不来……”
闪电照亮暗夜,也照亮宫恒夜的脸,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像夺命的修罗。
手指再用力几分,手背上青筋鼓鼓。
温夕彻底失去力气,翻着白眼,脸色是缺氧的青紫。
就在她以为这次她真的会死掉时,宫恒夜的手指松开了。
她像一滩烂泥瘫倒在床。
片刻之间,宫恒夜把杀意都收敛,只剩彻骨冰冷。
他起身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盯住她,“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在杀死她之前,他找回了最后一丝理智。
他要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知道宫妍,可以说是知道剧情。
那么,变成温月的模样,甚至到现在出现在温月的身体里,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夕已经半昏迷,还在努力缓解着缺氧的窒息感。
喉咙被伤到了,稍微吞咽就是刀片刮般的疼。
她此刻其实大脑也是空白。
因为她始终想不明白,宫恒夜到底是怎么认出的她来?
复制卡,成为温月。
不单单是能让她复制出和温月完全相同的身体,这张卡最重要的,是让她成为温月。
就算是游戏世界,也不可能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所以她才想把温月的尸体火化。
只是她也没想到后面的变故。
当然,也是因为被宫恒夜毁容昏迷过去,才彻底明白她之所以一直失败,是因为之前的温月真的没有消失。
她的感觉是对的。
直到现在,温月才真正消失。
温月消失了,她顺理成章的占据了这具身体。
成为唯一的、真正的温月。
她的确是兴奋的,复制成温月,因为温月的魂魄在宫恒夜身边所以她失败了。
那现在温月消失,她在温月的身体里醒来,谁也不会知道醒来的其实她温夕。
这次,她一定会成功。
可为什么,她甚至刚刚睁眼,刚刚叫了他一声小叔,他就已经发现。
她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明明就是温月的身体,他为什么会看出她是温夕?
然而已经被他发现了,她再怎么遮掩也遮掩不了。
温夕缓过了那阵濒死的窒息,勾勾唇角,吃吃的笑了起来,“因为,我,才是女主,呵呵……”
因为喉咙的伤,她的声音干哑得像是破了风,“我是女主,女主是,死不了的,不管我怎么折腾,剧情,都会站在我,这边……”
宫恒夜紧紧盯着她,心口剧痛,神色却更冰冷,“滚出来!”
温夕捂着自己的脖子,费力坐起身。
她仰头望着他,看着他眼底冰冷的厌恶和恨,她内心的怨恨也更浓烈,“为什么,不管,我怎么做,你眼里,永远都只有她?”
第一次,他宁愿抱着温月的骨灰盒自杀,也不肯爱她。
第二次,他为了温月要掐死她。
第三次,她为他变成温月,既然他喜欢这张脸这个身体,她也可以。
可他依然还是厌恶她。
她不明白,为什么她总是输在宫恒夜这里。
她咽下疼痛,“你是男主,我是女主,我们天生就该在一起,我只是要得到我该得到的,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对于她的话,宫恒夜毫无所动,“你是谁的女主都好,可不会是我的。我再说一次,从她的身体里滚出去!”
温夕快要崩溃了。
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了,如果她攻略失败,她就彻底失败了。
她甚至顾不得喉咙的疼痛,嘶吼着,“宫恒夜,我才是你的女主,你不能这么对我……”
宫恒夜闭了闭眼,彻底失去耐心,他俯身用力抓住她的头发让她仰起头来,暴怒低吼,“我没耐心听你说这些废话,我再说一次,滚——”
温夕头皮几乎被扯掉般痛,她瞳孔紧缩,看着他眼底的杀意,呼吸也下意识绷紧。
可很快,她又呵呵的笑了起来,挑衅的看着他,“那你就杀了我吧,你杀了我,让这具身体彻底腐化,你的温月也永远别想再回来!”
如果他真的敢杀她,刚才就已经直接掐死她了。
可他分明不敢。
因为这具身体,已经是他唯一的希望了。
宫恒夜喉咙口涌上腥甜。
是,他不敢。
这是月月的身体,之前已经开始腐化,如果再死一次,他不敢去想那个结果……
“你以为,你占着她的身体就能成为她,就能得到一切?”
他用恨将她死死钉住,“温夕,我说过,我会让你体会到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丢开她,转身离开。
房间门被用力关上,死死反锁!
风雨飘摇,天地颠倒。
他浑浑噩噩的走进雨里,一步步走出别墅。
雨水冰凉,唯有眼眶温热。
宫恒夜去了宏源寺,好像到了这一刻,除了缘净大师,他已经不知道还能找谁了。
可缘净闭关不出。
他在寺外跪着,一天,两天,直到昏迷。
昏迷前,一个小和尚跑出来,在他已经迷迷糊糊时同他说,“大师父说,他不懂红尘之爱,可他想,爱人者当先爱己身,还望施主放下执念。
爱之,便如之所愿。”
宫恒夜再次醒来时,看到手中握着一个平安符。
是缘净给温月,他亲手为温月带上那个,好像是小和尚塞到他手里的。
他握紧平安符。
脑海中全是那小和尚同他说的话。
爱己身,如她愿。
他闭上眼,忽然想到自己和温月初见时,他对温月说的话。
“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凭什么爱她?”
他目光微动,轻捂住眼,浑身颤抖。
所以温月,这是惩罚吗?
从那天开始,所有人都知道,宫恒夜在别墅里养了一个女人。
开始时有人猜是被宫恒夜抱回去的温月,可宫恒夜在人询问时只淡淡的说,温月已经死了。
后来,大家又猜,别墅里的人是温家那个曾经被他驱逐出国的温夕。
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回来,金屋藏娇养在了别墅里,当成温月的替身。
只是没人见过。
因为宫恒夜派了许多保镖,里三层外三层的守着,像是怕人会逃跑,所以折断人翅膀,圈成了金丝雀。
然而了解宫恒夜的人都知道,根本不是什么温夕。
就是温月。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温月的尸体被宫恒夜抱回去后,忽然真的活了过来。
而宫恒夜好像是怕引起慌乱,所以把人关在别墅里,不敢让她出门也不敢让她见任何人。
就连宫元任上门想要见,都被拦住了。
宫宸也好几次发疯想要朝里闯,可惜他已经瘸了,别说闯进去,他自己行动都难。
保镖根本不管他是谁,只要他敢去,就会把枪抵在他脑袋,冷声请他离开。
看起来,这样的层层保护好像是很在意。
可宫元任他们都觉得不太对。
根本不是在意,是恨意。
宫恒夜基本是七天才会去别墅一次,待不到十分钟就会离开。
没人知道他去到底是做什么。
只有温夕知道,他不过是每隔七天来看看她有没有从温月的身体里滚出去。
对宫恒夜来说,这具身体还在就代表着希望。
所以,他其实不会杀她,甚至不会让她有机会自杀。
房间里比监狱还空荡,连床都没有,只铺着床垫在地上。
墙面用特制的软绵包住,地面是柔软的地毯,她接触不到任何坚硬的东西,更别提利器。
窗户被封上,只留下可以出气的小口。
就算白天几乎都看不到阳光。
昏暗到几乎看不清人影的房间,不能出门,没有人会跟她说话,不能做任何事,甚至连死都不能。
这样与外界隔绝的日子日复一日,温夕才终于知道,宫恒夜说得生不如死到底是什么。
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离开了,可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离开。
一天一个月,已经漫长得像是一年一生,她快疯了。
好不容易等到宫恒夜来的时候,他站在门口,隔着小窗冰冷的看着她。
只是一眼,确认了她还是温夕,便要转身离开。
她疯狂的拍打着门,“求你,你放我出去,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宫恒夜,求你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离开,我拿到的是一张游戏道具卡,可是我不知道要怎么离开,你就算把我关死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啊……”
宫恒夜头也没回,只淡淡道:“既然不知道,那就继续在这里待着吧。”
你让我没了月亮,你又凭什么想要阳光?
温夕彻底疯了。
别墅里的人每天都能听到她的尖叫声,偶尔是在夜里,像是被人丢进了地狱油锅里受苦一样的痛苦嚎叫,听得人毛骨悚然头皮发麻。
就这样过了半年,宫恒夜最后一次去见温夕的时候,温夕已经瘦得可怕,她痴痴的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他笑,“我是女主,我才是女主,嘿嘿……”
从那天雨夜他离开后,这是他第一次走进这房间。
他的目光很平静,看了她的脸片刻,扔给了她一把刀子。
什么也没说。
然而泛着寒光的刀锋好像忽然刺醒了温夕。
那瞬间,她瞳孔溃散,哭了,然后笑了。
她终于能解脱了。
温夕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怕宫恒夜会反悔似的,颤抖着手捡起刀子,用力割破了手腕。
血是飙出来的。
她像是觉得不够,又发疯般补了两刀,把两只手腕都割破了……
宫恒夜平静的看着她,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看她的血越流越多,看她倒下去,大睁着眼彻底没有了呼吸。
其实,他早该知道的。
从温夕占据了这具身体开始,就已经不是他的月月了。
他在折磨她,也在折磨他自己。
他把别墅里的人都遣走。
自己在别墅里安静的待了七天,直到那具尸体彻底腐化。
他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七天后离开别墅,再见到他的人都惊到了。
短短时间,他的头发就已经花白了一半。
程永安在医院看到他的时候,眼圈红了。
他实在是不明白,宫老九怎么忽然就成了这幅模样。
他看着病床上的宫恒夜,最终也只能劝道:“别再折磨自己了,温月看到,也会心疼的。”
宫恒夜垂眸不语。
小骗子才不会心疼,她不知道在哪里快活呢。
其实有时候宫恒夜想想,也觉得很奇怪。
也没有多久。
她在他身边短短时间,为什么他这么难受?
或许人就是这样,一直处于黑暗中,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可如果短暂拥有了光明再忽然失去,就会彻底疯狂。
在医院住了三天,回了酒店。
是他和温月曾经一起住过最久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好像都有温月的影子。
早上醒来,在床上睁开眼时,好像就能看到她跪坐在床边,眼巴巴望着他。
宫恒夜目光恍惚,轻轻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她就对他无奈叹气,“小叔,你再不去上班,黎锐就得谋朝篡位了。”
喉结滚动,眼眶生涩发痛。
他抬手,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像是怕她会看到自己这么脆弱不堪的一面。
片刻后,唇角轻弯了弯,嘶哑着说:“月月说得对,是该去上班了。”
他起身去浴室洗漱,出来时一边扣着衬衣扣子一边下意识道:“宝贝,出来让我抱抱。”
满室安静,无人应他。
扣袖扣的动作微顿,他低垂着眸轻轻弯唇,“还没玩够是吗?”
喉咙轻咽压下涩疼,他说:“没关系,明天月月玩够了,再出来让我抱抱,好不好?”
他转身去上班。
从那天开始,好像回到了最初。
上班,下班,偶尔回宫家老宅陪老爷子吃个饭斗个嘴,日子过得平静而淡定。
除了那一半白发,他和以往的他,似乎已经没有丝毫差别。
只有黎锐知道,他工作时,办公室里的投影屏上总是播放着脑残偶像剧。
第一次时他下意识问了句,“boss怎么又开始看脑残剧了?”
宫恒夜闻言便抬眸看了看,然后目光朝沙发那边望了眼,无奈弯唇,“不让她看,她会无聊。”
黎锐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那之后,他都不敢再说这事。
偶尔,如果遇到雷雨天,宫恒夜就会让他们先下班不用管他。
只说:“她怕打雷,我等不打雷了再走。”
黎锐无法形容那种感觉,他只知道,宫恒夜看起来平静的背后,其实全是绝望的崩溃。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崩溃的过去,一天天,一年年,第七年的时候,宫恒夜的办公室里忽然不放脑残偶像剧了。
黎锐进去时,看到他放的是一部很多年前,画质已经很差的抗战剧。
宫恒夜也不看,只垂眸工作,偶尔才会抬一下头,怔怔看上一会儿再低头。
那瞬间眼尾便勾出红,像是要哭了。
日子久了,次数多了,黎锐慢慢看明白了。
他抬头的时候,画面里放到的,都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战地小护士,在伤员中急急穿梭的身影。
他望着那画面发一会儿呆,等画面过去,再重新低头工作。
而那个灰头土脸可眼睛却始终亮晶晶的小护士,是曾经boss连夜从国外赶回来,只为了替她收尸的,温家大小姐温月。
第十年的时候,看着宫恒夜对那画面发呆的样子,黎锐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他说:“boss,够了。”
十年了,别再折磨自己了。
宫恒夜闻言顿了顿,收回目光,低垂下眸遮掩住泛红的眼,轻轻撩了下唇,“不够。”
看了三年,每次看到她满脸污泥却蹦蹦跳跳精神十足的模样,他还是会红了眼。
怎么会够呢?
也许到他不会难受的时候,才会够。
也是在第十年,宫老爷子病逝。
替他办完葬礼的第二天晚上,宫恒夜开车去了郊区。
他曾经和温月一起看过日出的地方。
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她答应他,明天会出来让他抱抱。
所以,他选择了这里。
日出的地方。
她应该会很喜欢。
坐在山顶上时,他抬头看着满天繁星。
哪怕过了十年,可他依然能清晰的想起来,她离开时对他说过的话。
“不管我能不能活过来,他都要平安顺遂,要好好活着,他要遇见他的小太阳,不止能照亮他,还能温暖他。”
阳光撕裂黑夜时,宫恒夜望着刺目的阳光,眼眶痛得几乎要落泪。
原来,再深的夜,总会走到尽头。
你看,我的太阳出来了……
用十年做一生,来爱你。
温月,我是否已如你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