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身穿灰色制服的庄园管事走了进来,其中两个人还抬着担架。
瓦伦蒂娜开口了。
“将露丝小姐送去埃里诺圣十字医院吧,一切费用由我承担。”
她默认了克莱尔的意思,总是面无表情的脸上竟然露出些许刻薄。
凯瑟琳端着空空的盘子,对瓦伦蒂娜的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明明前几天才跟瓦伦蒂娜在艾米的茶话会上见过,那时的她虽然也为难了尤莉亚,但毕竟师出有名,与克莱尔可以称之为“霸凌”的行为大相径庭。
并且,在事后的交谈中,她能察觉到瓦伦蒂娜是非常懊悔的,而这位贵女在帝高中确实也没有过参与霸凌的先例。
但她今天怎么会这样呢?对表妹的纵容可以大过心中的原则吗?
尤莉亚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这一次被当成垃圾的人变成了自己。
“不能这样!克莱尔·斯通,你不是罗伊斯顿家族的人,你没有资格这么做!我是安德烈邀请来的客人!”
两个管事扣住她的肩膀,将她拖出了人群。露丝也被抬上担架,紧跟着离开了大厅。
尤莉亚咒骂的声音犹在耳边,克莱尔含笑看向了一直跟她保持同一战线的苏珊。
“这位是……苏珊·卡佩小姐吧?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克莱尔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但没想到处理完尤莉亚后,这个苏珊·卡佩竟然还杵在这里碍眼,她不得已抬起眼瞟了她几下。
苏珊不是不想走,她是太害怕了,双腿一时活动不了。
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当然,当然没有,克莱尔小姐,我只是刚好,刚好有些头晕,我一直有低血糖的毛病,有时候要站在原地缓一会。”
说着她转过身,在餐台上拿了一块蛋糕塞进嘴里:“我吃点甜的就好了,马上好,我马上走……”
一想到自己刚刚竟然用谴责的目光注视过克莱尔,苏珊就恨不得猛扇自己两个耳光。
她原以为,这个尤莉亚得了太子的青眼,自此以后要一飞冲天,现在稍微巴结一下百利无一害。
没想到,尤莉亚这种人在真正的实权贵女面前三两下就被赶出庄园,还白白挨了一顿打。
克莱尔的指甲刮下尤莉亚不少头发,苏珊看着都疼。
现在她只求克莱尔能放过自己这个没有为尤莉亚说过一句话的过路人,哪怕她还要顺嘴讥讽一遍卡佩家族,她也会假装听不见的。
克莱尔懒得理她,她看向一旁的莉莉安:“莉莉安小姐,餐会上的食物还合胃口吗?”
伊芙琳很喜欢莉莉安,经常请她到亲王府邸小坐,再加上莉莉安本人低调谦逊,因此克莱尔愿意给她这个面子,不打算将她与尤莉亚一起赶出庄园。
莉莉安如常地笑着,仿佛刚刚的闹剧未曾发生:“非常美味,克莱尔小姐,我想这次园猎会应该会像往届一样成功的。”
克莱尔也并不想寒暄太多:“那就好,那就祝您度过愉快的三天了。”
瓦伦蒂娜看了莉莉安一眼,没说什么,招呼着克莱尔向一旁的吧台走去。
莉莉安也转身离开,这时,她听到身边传来一阵指指点点的声音。
“天呢,莉莉安小姐是不是……身体不太方便啊?”
“在那里站半天了,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快看看地上有没有,别还专门需要管事进来打扫一番吧?”
听到这些话,莉莉安扭头一看,自己素银色的裙子在臀部位置洇出一大片血迹,看起来十分尴尬。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伊莎贝拉从陆续散去的人群中钻出来:“这不是莉莉安小姐吗?我倒是可以借你一件外套呢,你要先喊一声表姐吗?”
跟她通过气的卡莉斯塔在旁边一唱一和:“别让莉莉安小姐难堪呀,贝拉。她心中应该只有杰瑞洛一个表哥,其他人哪配当她的兄弟姐妹呢?”
伊莎贝拉遗憾地说:“那真是太可惜了,我本来还想看在杰瑞洛哥哥的面子上帮帮你呢。我们走吧,莉莉安小姐应该有很多乐于提供帮助的朋友呢。”
莉莉安当然认识她们,在伊莎贝拉跟卡莉斯塔的抢白下,她的脸上青一片白一片,向来伶牙俐齿的她第一时间竟然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莉莉安是巴里·克劳德养女这件事虽然隐秘,但并不是没人知晓。
看见莉莉安跟格林维尔家族的正统小姐似乎相处得不是很愉快,一些八卦的贵族在旁边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一位善良的小姐将自己的披巾借给了莉莉安。经历了这些事,她也没心思再在大厅里待下去,她将披巾系在了腰上,匆匆朝门外走去。
凯瑟琳没想到伊莎贝拉还是去找了莉莉安的麻烦,她在好笑之余又有点担忧。
莉莉安不像什么宽宏大量的人,她不会对伊莎贝拉和卡莉斯塔动一些难以察觉的手脚吧?
想到这,她也不再专注于眼前的餐盘。
她走到伊莎贝拉和卡莉斯塔旁边,同她们交谈起来,希望她们能听懂自己的提醒。
……
凯瑟琳将有些偏小的马术头盔扶正,眯着眼睛看向天边略有点刺眼的阳光。
园猎会的第二天,贵族们的狩猎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
热爱驰骋的贵族们在费莉希蒂猎场中捕获猎物,黄昏时分由记分官统计猎物的总数,优胜者会得到皇室的奖赏。
而另一些文静点的贵族们则是乐此不疲地参加餐会、茶话会以及舞会,斯嘉丽夫人这次甚至准备了一个小小的画展,展示了众多后现代艺术的巅峰之作,在圈子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凯瑟琳对打猎不感兴趣,但又想来户外活动活动,因此在这天午后,她穿上酒红色的骑装,来到了庄园的赛马场。
临行前,丽娜忘记将马术头盔一并带上了,凯瑟琳向庄园的管事借了一个女士通用的头盔,但显然有些偏小,她已经感觉到被束带勒住的下巴隐隐作痛。
不过,能出来透透气总是好的。她牵着一匹纯白色的矮脚马,踏上了湿漉漉的草地。
茉莉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凯茜,你也来骑马吗?我父亲刚刚一直让我跟着他到林子里捕猎,我应付了好久才把他打发走。”
好久没见到茉莉了,凯瑟琳微笑回应道:“茉莉,见到你真开心。今天天气很好,在赛马场上慢慢跑几圈应该是非常不错的选择呢。”
哈迪德体育馆那次意外之后,凯瑟琳请了好多天假,与茉莉的联系也就慢慢少了起来。
两个人都在校外有自己的住处,平时的课程也没什么重合的地方。
对学院的新鲜感一旦消失,她们之间一见如故的氛围开始变得平淡,在通讯中也是很多天都不会互发消息。
对凯瑟琳来说,茉莉与那些以往因为她的身份而贴上来的贵族小姐没什么不同,在权势与地位之外,她们并没有什么非当朋友不可的必要。
不过,凯瑟琳还是愿意跟她攀谈几句的,茉莉至少不是苏珊或是尤莉亚那类型的肤浅之人。
她们说笑着走向马场的围栏,赛马场很大,远远地延伸到地平线那头,看不到边际。
此时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在起点处准备,只要将马鞍以及护具等装备检查好,骑上马就可以惬意地欣赏米切尔山脉的秀美景色。
到了起点处,凯瑟琳才发现,克莱尔也在。
这位在餐会上将所有贵族震慑到的娇小女孩穿着一身棕色的骑装,深灰色的头发高高扎起,胸前别着一个爱神丘比特样式的海蓝宝胸针。
她此前在餐会上那股暴虐的气势已经荡然无存,克莱尔笑着跟每一个同她打招呼的贵族们问好。
端庄的仪态配上雅致的面容,她看起来真的同任何谦逊有礼的淑女一样惹人喜爱。
她看到了凯瑟琳,笑着同她们说:“午安,凯瑟琳小姐,茉莉小姐,你们也是来活动活动筋骨的吗?”
凯瑟琳回以微笑:“你好,克莱尔小姐。费莉希蒂庄园的美食实在太丰富了,我想选个不那么剧烈的运动来消消食,在赛马场晃荡几圈应该正合适。”
茉莉正想开口,但克莱尔接着凯瑟琳的话就说了下去:
“是呢,今天的温度不冷不热,草地上虽然沾了些露水,但应该对马儿的影响并不大,”她思索着,“你们两个是一起的吗?”
茉莉这一次抢先回答道:“是的,克莱尔小姐,我跟凯茜同在圣院学习,是很好的朋友呢。”
她有意抬高自己的身价,凯瑟琳淡笑着,并没有拆她的台。
可惜克莱尔才不在乎这些,她竭力想露出一个平易近人的笑容,但骨子里的颐指气使是难以藏住地。
“那你平时跟凯瑟琳小姐的接触机会应该很多吧?”克莱尔并不熟练地假笑着,“今天就将凯瑟琳借给我一天,我有话跟她说。”
茉莉神色一僵,不自然地笑着:“这……”
凯瑟琳实在对这对与罗伊斯顿渊源颇深的姐妹很是好奇,她们的态度转变让她嗅到了一些政治斗争的味道。
她对茉莉客气地说道:“既然这样的话,就请茉莉小姐自便吧,我正好也想跟克莱尔小姐聊聊心中的困惑呢。”
克莱尔抿嘴一笑,凯瑟琳如此上道,她就不用再费那些假惺惺的口舌了。
她斜着眼睛看向比她高了一个头的茉莉,无声地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茉莉咽了一口口水,强撑着笑道:“那我就先去跟史密斯小姐打个招呼了……”
她转过身,牵着马匹向另一边走去。
她的脸色阴沉下来,但又带着一些懊恼,前几天对待凯瑟琳的态度太过敷衍,今天凯瑟琳不想搭理自己其实情有可原。
克莱尔左右看了一下,本来瓦伦蒂娜也和她一起来到了赛马场,但斯嘉丽夫人临时将她叫走,她只好一个人在起点处无所事事。
罗伊斯顿家族最近与皇太子一派闹得不太愉快,安德烈的行事越来越不可捉摸,毕肖普对他随意插手官员安排已经生出很多不满。
但这种事同德丽莎女皇是难以启齿的。她与安德烈再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的母子,应该不会允许罗伊斯顿家族公然忤逆安德烈。
但同时,坐在皇位上的是德丽莎自己,因此她也不会乐于见得罗伊斯顿家族倒戈太快。
毕肖普夹在这对博弈的母子之间左右为难,瓦伦蒂娜也为了这些麻烦事焦头烂额。
这时,格林维尔家族的态度就显得很重要了。
格林维尔从建国至今一直屹立在帝国的权力之巅,族中后代也是人才辈出,但没有任何一代皇帝对格林维尔家族进行过清洗,他们得以繁荣至今。
而这个繁荣至今的原因,克莱尔也猜得出来,那就是格林维尔家族的所有人都非常识时务。
他们总是能巧妙地找到皇帝容忍的临界点,及时地用权力换取另一些东西。遇到合适的时机,他们又会带着足够的筹码重回政界。
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就是在这样一退一进中,让格林维尔成长为帝国根深叶茂的老牌贵族。
克莱尔很欣赏他们的处世态度,她喜欢跟这种聪明绝顶的贵族打交道。
她和善地笑着,比面对茉莉时真心多了:“本来想等着表姐回来,我们好好享用一顿下午茶的……不过,姨母找她可能有很重要的事,我们就边走边说吧?”
凯瑟琳说好,翻身上马,跟着克莱尔一起朝太阳落下的方向走去。
“昨天早上凯瑟琳小姐也在场吧?抱歉,我不是有意提到你的。那个露丝实在是太不知好歹了,看见她那副做派我就生气,一时口不择言,希望你千万不要放到心上。”
凯瑟琳轻笑:“克莱尔小姐言重了,你并没有说什么出格的话,我怎么会为了这种小事生气呢?”
克莱尔状似抱怨地说道:“那个尤莉亚也是,仗着跟安德烈的一点交情,竟然就敢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