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府。
靖安侯夫人刚送走娘家来探望她的大嫂,就听到下人来报,五房的九姑娘霍妙今儿一早,就去卫国公府。
靖安侯夫人冷笑一声,说道:“随她去。”
陈嬷嬷却有些忧心,说道:“夫人,这九姑娘和卫国公世子夫人到底是嫡亲的姐妹,若是世子夫人怜惜上九姑娘,这……”
陈嬷嬷到底有些担心,要知道七姑娘现在是卫国公世子夫人,如今这身份地位不一般,听说在卫国公府极得太婆婆和丈夫的看重,她若是存心要插手娘家的事情,就算是她们夫人,可能也阻止不了。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沷出去的水,可要是七姑娘怜惜祖母,觉得祖母这病不简单,只稍派人过来查一查,引起侯爷的注重,他们夫人就算想要继续下手,也要为了两个儿子忍上一忍。
靖安侯夫人冷冷地道:“姝姐儿可是在虞家长大的,那些年,霍家没去看过她一眼,霍家在她心里能算个什么东西?特别是老夫人如此不待见她,她面上不说,心里也是明白的。”说罢,她笑了笑,自嘲道:“你以为当初我为何要派你去将姝姐儿叫回来?”
小女儿身上生这样不体面的事情,提一句都是痛,更何况让人知道,这是将她的伤口赤.裸裸地扒开,晒在阳光下,让她更是痛不欲生,她如何忍心?
可是她仍是让人去通知霍姝,将她叫回来,其中原因虽有霍姝与小女儿交好的原因,更多的是,她想借霍姝的势。
霍姝嫁入卫国公府本来就是高攀了,偏偏卫国公世子对她如此爱重,宫里的皇后对她另眼相待,连公主、郡主都与她交好,她的地位水涨船高,今时今日,她已经不是当初从西北回来时的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五房七小姐。
就连老夫人,如今也是不敢随意端着祖母的身份压她。
这也是霍姝回府几次,霍老夫人都没见她的原因,省得见了不仅没办法出气,反而自己受气。
长房和霍姝可没什么仇怨,当初霍姝回来后,靖安侯夫人对她也算是周到,霍妍这傻孩子对她更是赤诚一片,姐妹俩的交情算是不错的。
靖安侯夫人想借霍姝的势,早就将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明白,所以才会将小女儿的事情透露给她。
陈嬷嬷见她心里有数,便没再说什么,转而说起老夫人的病来。
“今儿太医过来看过了,说老夫人的病仍是没什么起色,需要好生地调理着,不能再受刺激……”
靖安侯夫人听罢,垂着眼,叹息道:“老人家年纪大了,确实受不得刺激。”
陈嬷嬷闭上嘴。
靖安侯夫人理了理鬓角的,继续处理府里的事宜。
直到时间差不多了,她回房换了身衣服,就带着丫鬟婆子一起往春晖堂而去,准备去侍疾。
路上,靖安侯夫人突然想到在凤岭山那边养病的霍老太爷,问道:“凤岭山那边可有消息?老太爷如今身体怎么样?”
“比前年好多了,听老太爷前阵儿还拎着侯爷送他的一对画眉鸟出门游玩,身体比世子夫人当年回来时好很多。”陈嬷嬷笑容满面地回答。
靖安侯夫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霍姝回京那年,霍老太爷病重,差点就没了。后来奇迹般地挺过来后,就继续在凤岭山那边休养身子,几年下来,他的身体虽说仍是不太好,需要安静的休养,但到底人还在,看着甚至比府里卧病在床的老夫人还要健康一些。
不过老太爷已经习惯了凤岭山那边的环境,不爱回京城,就算现在身体好多了,依然待在那边,只在每个月休沐时,才让长子带着几个孙子过去聚聚。
来到春晖堂,进门就闻到一股药味。
守在门前的丫鬟见靖安侯夫人到来,忙不迭地起身请安,靖安侯夫人摆摆手,往室内走去。进门后,那药味更浓了,加上门窗半掩,空气不流通,气味有些沉闷,让初进来的人都有些不舒服。
守在床前的一个丫鬟见她进来,忙起身行礼,说道:“大夫人,老夫人还在休息。”
靖安侯夫人嗯了一声,坐到丫鬟先前坐的位置,看着床上的老人。
这次大病一场,原本花白的头几乎已经全白了,却不是那种有光泽的银白,而是一种暮气沉沉的灰白。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透着一种病态的死气,看着就是一个病体沉苛的老人。
靖安侯夫人用帕子给她擦着额头的冷汗,动作温柔,眼里却是一片冷冰。
靖安侯夫人坐了会儿,就听到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接着见到气喘吁吁的霍妙进来,虽然她隐藏得很好,但眼里的紧张还是泄漏了她的心思。
靖安侯夫人若无其事地给老夫人擦完汗后,方才温声笑道:“妙姐儿回来了?听说你今儿去探望姝姐儿了,怎么回来这般快?”
霍妙被这话噎了下,哪里不知道大伯母的意思。
回来这么快,自然是她那位异母姐姐不待见她,没留她太久。
霍妙瞅了一眼大伯母温和雍容的模样,心里有些打鼓,拿不定大伯母的意思,她觉得大伯母这般聪明的人,定然已有所察觉,但她却不做什么,甚至冷眼看着自己为祖母奔波,摆明着就是不怕她说出去。
霍妙心里悲痛,恨大伯母狠心的同时,又明白她为何如此,心里十分煎熬。
不管心里如何,她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过去给大伯母请安后,就默默地站在一旁。
直到丫鬟将煎好的药端上来,霍妙整颗心都提起来,她不想让祖母再喝药了,但要是她这么做,指不定府里的人会认为她不孝,竟然不给祖母喝药……
一时间,霍妙只能看着丫鬟将祖母唤醒,然后喂她喝药,心里头无助又悲伤。
待老夫人喝完药再次歇下,靖安侯夫人又坐了会儿,方才叮嘱丫鬟们好生伺候,然后起身离开。
老夫人生病后,靖安侯夫人这长媳除了忙府里的事情,还每天抽空过来侍疾,尽心尽力地伺候,在府里上下赢得无数美名,连靖安侯也是十分满意,以为她已经想开了。
霍妙明知道靖安侯夫人的目的,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里无比的难受,却无可奈何。
靖安侯夫人刚走出门后,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跟着她出来的霍妙笑道:“妍姐儿病了那么久,听说她现在在乡下住着,心里十分想念府里的姐妹们呢。”说罢,她又叹息道:“只可惜妍姐儿的病到现在还没有起色,老夫人又病了……”
霍妙心中微跳,垂下的眼皮颤得厉害,却不敢表现出来,只有缩在袖子里的手握成拳头,阻止自己将要出口的话。
靖安侯夫人又看了她一眼,方才离开。
***
接下来的日子,没有见霍妙再上门来,霍姝心里有些奇怪,思索了下,觉得应该是大伯母做了什么,不然以霍妙和祖母的感情,定会继续过来,想从她这里下手去救老夫人。
老实说,靖安侯府对霍姝而言,虽是家却不是家,霍姝自幼在虞家长大,对它没有感情,所以不管是父亲的愧疚,还是祖母的厌恶,妹妹的防备,或者是其他人的羡慕嫉妒讨好之类的,都和她无关。
知道霍妍的事情后,她除了想帮霍妍外,对其他的事情,一律是不插手的。
所以,就算知道大伯母做了这等在世人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她也没想过要管。
见霍妙不来,霍姝也不再理会。
直到七月底时,霍姝就听说了几个宗室因为涉嫌江南贪污案之事,被皇帝斥责,并且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利。
这事在朝中引起很大的轰动,甚至连太后都出面了,可惜太后去了乾清宫一趟,最后无功而返。皇帝摆明着绝对不姑息,就算是宗室,若是犯了事,都是一样的下场。
一时间,那些昔日在京中游手好闲的宗室弟子都收敛了许多。
永郡王府也是其中的一员。
永郡王府手里握有一部分军权,这次被皇上收回去后,便成为一个没有权力的宗室,以后只能看皇帝的脸色过日子。有权利的宗室和没权利的宗室,在这京中的地位可谓是天差地别,虽然世人不知道皇帝这次是不是暂时收回的,但永郡王府确实因为这事情,受到极大的打击。
霍姝心里终于松了口气。
春晖堂里,霍老夫人额头勒着墨绿色的抹额,正和靖安侯说话,得知永郡王府被皇帝斥责并且收回手中军权时,一个激动,不由得喷出一口血,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娘!”靖安侯惊叫了一声,赶紧让人去叫太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整个春晖堂人心惶惶,靖安侯夫人第一时间得到消息过来,霍妙已经趴在床前默默地抹泪。
太医很快就过来,给老夫人查看后,不由得叹口气,说道:“老夫人上次大病一场,原就伤了根子,需要好生养着。这次又受到刺激,若是再有一次,可能……”
太医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是众人已经明白太医的意思。
屋子里的人顿时开始默默地抹泪。
靖安侯心里难受,不过仍是说道:“还请林太医尽力救老夫人。”
太医看多了这种事情,依然淡声说:“在下尽力而为。”接着,拿出一支银针,在老夫人的头上扎了几针。
一会儿后,昏迷中的老夫人终于幽幽醒来。
醒来后,霍老夫人迷茫了会儿,终于想起先前听到的事情,挣扎着要起来,抓着靖安侯的手,急促的问:“永郡王府、永郡王府……”
“娘,太医说您需要静养,其他的事情,您不用担心。”靖安侯担心她再受刺激,小心地哄着。
霍老夫人喉咙里出嗬嗬两声,声音粗哑得就像破风箱,“怎么会这样……婷姐儿……真哥儿……”
“娘,或许只是一时的,等皇上气过了,永郡王府依然会好好的,真哥儿他们也会好好的。”靖安侯尽量安慰道。
霍老夫人的眼泪流了下来,捶着床沿道:“他们竟然牵连到江南贪污案去,皇上最恨贪污,只怕以后是不可能了。婷姐儿,我的婷姐儿……”
霍老夫人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号叫起已经去世的长孙女。
“娘,您别激动。”
见老夫人实在是激动,靖安侯没办法,只好让太医过来,用点药让老夫人安静下来。
太医对付这种事情很有经验,当即打开一罐膏药,将它放到霍老夫人鼻子下晃了晃,霍老夫人很快就安静地睡下。
靖安侯夫人站在旁边,用帕子半捂住脸,掩住脸上冰冷的笑意。
永郡王府落得这下场,她倒是不奇怪。
大女儿在时,她就隐约听大女儿提过,永郡王府不知怎么地三皇子牵上线,暗地里帮三皇子做事。当时她就劝过大女儿,皇上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一直压着不肯封太子,只怕并不乐意臣子们和皇子交往过密,可惜大女儿和她不亲,比较亲近养大她的祖母,自然没听她的劝。
如今,她死了,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道永郡王府的事情败露,以乾清宫里的那位皇帝的心思,只怕永郡王府这次招了他的忌,以后再想重新掌握军权,怕是不可能了。
永郡王府既然没了这等优势,以后会渐渐地会变成京中和其他吃皇粮的宗室一样,平凡无能,依附着宗室而活。若是没有昔日的风光,老夫人还会死死地想要攀着这门亲事不放么?
想到这里,靖安侯夫人冷笑之余,又有些难受。
若是永郡王府早些日子经历这场大变,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