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渐亮, 晨曦笼罩大地,唐轻歌悠悠转醒时,身旁已空无一人。
昨晚, 他到底还是没有离开, 她又一次赌赢了。
后来, 他逼着她喝下了一碗姜汤, 两人再次同床而眠,唐轻歌心惊胆战, 生怕哪句话或者哪个动作激怒了他, 如此精神高度紧绷的状态下,她却也竟然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大概是那碗姜汤里, 放了什么别的东西, 才让她这一觉睡得又久又沉,连他何时走的都不知道。
她掀开被子, 就要起身下床,忽然看见床边摆着一双精致柔软的绣鞋。
昨晚还没有的。
唐轻歌怔了怔,又看见了桌上的那盏花灯。昨日她太过紧张, 没有注意到, 花灯的周围还摆着没来得及收拾的玉料, 和一把刻刀。
几块材质通透晶莹,成色一看就极为昂贵的翡翠被雕得不堪入目, 像是废弃品丢弃在一边,简直是暴殄天物。周围还有几颗形状大小不一的珠子,散发着莹白的光泽,却都没有花灯上点缀的那一颗莹亮夺目。桌下还有一块血迹斑驳的白布,血迹已成了暗红色。
果然,是他自己亲手做的吗?
没来寻她的这几日, 他除了在为她报仇,还窝在这间小院子里,笨拙地给她亲手雕刻这盏花灯,和之前他亲手摔碎的那盏一模一样。
唐轻歌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个由夜明珠做成的花蕊,上面还微微沾染着些凉意,透过掌心一直传递到心底,让人不禁心弦一颤。
原来,东西真的可以失而复得。而且是以一种更好的模样,重新回到你的身边。
心底最深的地方,仿佛被涓涓细流灌溉,冰雪消融,暖意以一种极快的方式,蔓延至全身。
唐轻歌忽然放下手里的花灯,快步推门出去。门外立着一道身影。
待看清面容,唐轻歌的目光忽地暗淡了些。
是卫兆。
她垂下眼帘,藏住眼底的失望,问:“他人呢?”
卫兆面无表情答:“陛下已经离开了。”
天还没亮的时候,燕骥就已经走了。至于去哪,卫兆没敢问。
想起燕骥走之前的嘱咐,卫兆又不卑不亢道:“您如果需要梳妆或者换衣裳,屋里的东西都是齐全的,早膳也备好了,等会由属下护送小姐回去。”
平心而论,卫兆并不喜欢唐轻歌。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看见沈姝成为皇后。虽说沈姝容貌不如眼前这个女子这般出色,却也生得极为秀美端庄,虽说沈姝曾经做过太子妃,可旁人都能看出她痴恋的是陛下。
相较于容色,真心才更为难得。陛下因为她不惜冒着危险来到宣国,又亲自杀了那么多身份不低的皇亲国戚,个中凶险卫兆岂能不知,甚至还亲手为她雕了个花灯,浪费了那么多名贵的玉料,连卫兆看着都忍不住心疼,而她看着却好像根本就不在意。
卫兆态度冷淡,甚至带着些敌意,唐轻歌看出来了,也能猜到是为什么。她沉默片刻,转头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打开房门,里面已是焕然一新。
梨木梳妆台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翡翠宝石,簪子手镯应有尽有,仿佛不要钱一样摆在上面。打开柜子,尽是精致华丽的衣裳,甚至里面还放着两身男装,腰身改的很细,是她穿衣的小习惯。
最上面的那件火红的衣裙,绣着海棠花纹,华美至极。
她的喜好,她的习惯,他每个都记得清清楚楚,都记在心里,却从来不说。
还有昨晚,她明明知道,他已经怒极,可偏偏最后还是败给了她拙劣的小心思,终是什么都没对她做。说出那句“喜欢”时,她那样明显的心不在焉,可他还是相信了。
怎么那么傻啊。
世界上怎么还能有人心甘情愿地受骗呢。
唐轻歌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这时,卫兆也跟了过来,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样子,还是冷声说:“陛下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唐轻歌终于回神,神情怔然地问:“什么话?”
“他说,他不会杀了那个人,让你大可放心。”
一连两日,唐轻歌都没再见到过燕骥。那晚之后,陈子昂也离开了宜州,他本就是赶着半日休沐的时间抽空回来的,也不得不在第一时间又赶回了京城。
临走之前,他还留了一封信,让怜生转交给她。
信上的内容无非是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过劳累,还有就是,希望她可以认真考虑那晚他跟她说的话。
唐轻歌想了想,提笔回了一封信。
她不会嫁给陈子昂,哪怕他能给她想要平静生活。
她这样薄情寡义,心思深沉的人,能真心爱上一个人有多么不容易,她自己知道。
陈子昂很好,是她有问题。
既没有勇气重新去爱,也没有真正足够斩断一切过去的坚决。她的心思能够如此容易地被燕骥动摇,骨子里却仍然畏惧交付出真心。
她只敢缩在自己的壳里,她很怕,很怕被伤害第二次。她这样懦弱又自私的人,很难回应给对方一份同等的爱,所以,她根本配不上一颗赤诚的心。
燕骥没有出现的这几日里,其实也是给了她一个喘息的机会。她需要时间去看清自己的心,同样需要酝酿勇气去面对他。
铺子里的生意最近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楚郦也急匆匆赶了回来,还带回了不少家乡的特产。闲暇的时候,唐轻歌就会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手边摆着一盘桂花糖,时不时望着门口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终于有一日,怜生走上前去,有些懵懂地问:“轻歌姐,你在等人吗?”
深秋的冷风簌簌刮过,捻着桂花糖的手顿了顿,唐轻歌笑着答:“没有,闲来无事而已。”
“吃糖吗?”唐轻歌又问。
怜生摇摇头,他又不是小孩子了,哪还会总惦记着吃糖。
“轻歌姐,你怎么这么喜欢吃糖呀?”
在怜生来看,成熟的大人是不会喜欢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的。
唐轻歌又笑了,半开玩笑道:“因为人生很苦啊,所以才要吃糖。”
说完,她拿起手边剥好的一瓣橘子放进嘴里,眉头瞬间皱紧,面容都微微扭曲起来。
“怎么这么酸啊....”
好不容易将嘴里的橘子咽下去,唐轻歌连忙伸手将剩下的橘子都推得远远的,不打算吃了。
“那个橘子应该还没熟透....”怜生边说着,就看见唐轻歌准备起身回屋了,赶忙叫住她:“剩下的不要了吗?”
唐轻歌头也没回道:“不要了,太酸。”
怜生看着桌上的橘子瓣,小声嘀咕道:“明明都还没吃过,怎么就知道是酸的呢?”
唐轻歌的脚步顿住,转过头看向怜生,神情忽然认真下来,“可是我怕,下一个也是酸的,怎么办呢?”
怜生懵了下,有些不明所以,还是答道:“如果连尝都不敢的话,就永远都吃不到甜的了,谁知道下一次是酸还是甜呢?”
话音刚落,就见她缓缓笑开,杏眸澄亮清澈,明媚动人,前几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
她浅笑着说:“小怜生说得对,这么一看,我还真的是一个很胆小的人,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怜生听出了她似乎是话里有话,可见她此刻不再像前几日那样失魂落魄了,也开心起来。
这天傍晚,唐轻歌刚沐浴完准备上床睡觉,房门就被人敲响了。
怜生和楚郦不会这么晚来敲她的门,打开门,看见的竟是卫兆。
门打开后的那一刻,卫兆直挺挺地在唐轻歌的面前跪了下来,先前带着敌意的态度没有了,语气恳求:“轻歌小姐,您能不能去看看陛下。”
唐轻歌神色一怔,声音里是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他怎么了?”
“陛下这几日一直高烧不退,药喂不进去.....”卫兆语气沉重,几乎已经说不下去了。
那晚燕骥回来之后,脸色差得惊人,没走几步就晕倒在地上。那晚他跳进湖里,之前宫变受的伤还没痊愈就又感染了,身体本就因为多年盘踞的毒严重亏损,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人已经烧得有些糊涂了,戒备心极重,连药都喂不进去。卫兆别无他法了,只能来找唐轻歌。
闻言,唐轻歌静了下,语气平静道:“你该去找大夫。”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紧紧合上。
卫兆愣在原地,一股怒气从心头升起,如此冷漠的女人,他甚至都在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心。如果可以,卫兆真想冲进去一刀了结了她。
结果,下一刻,房门又被人从里面打开。
“走吧。”她一边淡声说,一边绕开他,脚步飞快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