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情骂俏不过一程子，便因阿宝心急火燎地跑上楼，搅乱了暧昧气氛。
阿宝气喘吁吁，道：“杜爷，楼下有个自称是‘杜千山’的老大爷拜访。”
杜夜宸神色一怔，吩咐道：“把人请进来吧，备上茶汤点心，好生款待。你喊他‘千山爷爷’便是，他不会为难你。”
阿宝得令，又跑下楼去，甜甜地喊人。
尹颜心中纳闷，这世上还有能让杜夜宸方寸大乱的人物？
“这是谁呀？”
杜夜宸一本正经地答：“族中老奴杜千山，从我父亲那一辈就开始照顾家主日常起居。为人耿介忠厚，祖上是杜家几代世仆了，还赐了家姓‘杜’。”
他郑重道：“族中事，他应对得体，我放心他，全权托付给他一人照看。有他作为我左臂右膀督看族中事，如今我才得闲在南城定居。”
也就是说，这是和杜夜宸亲父一样资历深的老辈人。
尹颜有一丝紧张。
她小声问：“他怎会突然跋山涉水来找你？”
“我拜托他帮我查其他家族的动向，想来是事情有了眉目。”杜夜宸皱眉，“不过我过年送礼时，在家书中提及过你的事，也不乏有相看杜家家主夫人的意图在内。”
尹颜还以为此后她和杜夜宸结为夫妇，没有长辈看顾，会无拘无束。岂料一来便来个大的，还是叔伯辈分的。
她在杜夜宸面前可以拿乔，可在长者面前，还是不想留下坏印象的。
尹颜手忙脚乱：“他可有什么忌讳的地方，要我特特规避的？”
杜夜宸上下逡巡了尹颜一番，目光落在她那开叉的旗袍下摆处。
他眸色变深，语重心长地道：“千山叔是老派人，不喜舶来品，也见不得时兴的事物。”
杜千山很保守，思想也比较落后？
尹颜被他点醒了，急忙道：“那……那我马上去换一身衣裳。”
“嗯。”
尹颜忙不迭上楼，挑了一件狐毛立领梨花绣纹上袄以及宝蓝妆花马面裙。
她把自个儿四肢包得严严实实，还将散落的黑色卷发盘起来，簪上一支花卉纹白玉钗。这样一打扮，素日娇媚的气质收敛不少，举手投足间满是端庄温婉。
尹颜故作小家碧玉，下楼来给杜千山见礼。
杜千山瞧着有五六十岁了，两鬓花白，穿着浆洗过的旧式长衫，神采奕奕。
尹颜在杜夜宸的眼神示意下，娇滴滴地唤了声沙发上正襟危坐的老人：“千山叔，我名叫尹颜，是、是夜宸的女朋友。”
幸亏尹玉去尹家学习庶务了，不然瞧见她这唯唯诺诺的模样，定然拆台。
杜千山揽着阿宝喂甜糕，可那慈祥的模样，在瞥见尹颜的一瞬间，消弭殆尽。
他看也不看尹颜，转头道：“小公子，这位就是尹家的新一任家主？”
杜夜宸道：“是。”
杜千山淡漠地应了一声，问：“尹小姐，听小公子说，你自小与尹家人走失，是在市井乡下长大的？”
杜夜宸这样说，尽管这话和事实有出入，尹颜也不会拆他的台。
她连声道：“回千山叔的话，是这样。”
杜千山点头：“坐下，咱们慢慢聊。”
尹颜期期艾艾地坐到了杜夜宸身边，只觉得杜千山的眼神威慑力十足，教她如坐针毡。
杜千山问：“尹小姐可上过大学？”
尹颜尴尬地笑了一下：“不曾。”
“那么，家中人可有请西席在族中教导？”
“也没有……”
几句话问下来，直把尹颜说成是目不识丁的草包。
阿宝听得焦急：“千山爷爷，尹姐姐人可好了……”
还没等他话说完，杜千山便捏住一块甜心，笑眯眯地堵住了阿宝的嘴。
阿宝不中用，只得杜夜宸出马了。
“阿颜虽说没有受过老师教导，可她……”
杜千山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小公子何时变得这般性急了？还是说，尹小姐不擅长交际，平素待客接物，还要小公子在一旁帮衬？”
这话就是言重了，明里暗里说尹颜不堪大用，平日赖在男人身上，要丈夫撑腰。
杜夜宸怕再说下去，杜千山对尹颜印象不好，只得三缄其口，静观其变。
尹颜知他的难处，当即笑道：“我虽说未受过严师教导，却也知晓，若是对学识有意，无论何时都能捡起书卷囊萤映雪。”
她自信道：“即便我此前二十年为谋生糊口，读书不精，可往后还有几十年，来日方长，足够我博览群书。千山叔应当不是那等目光短浅，只看前尘、罔顾后世的迂腐之辈吧？”
杜千山冷笑一声：“尹小姐，老奴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这是个刺儿头啊。
尹颜败下阵来：“您讲。”
“古往今来，天算子杜家一向是八大家族之首，其余七个家族唯杜家马首是瞻，想要嫁入杜家的贵女名流不知凡几。即便是其余七大家的族中嫡女，也要千般相看才能迎入门中。”
杜千山眉眼凛冽如刀刃，直视尹颜：“当杜家宗妇，可不止是小两口风花雪月、你侬我侬便可操持。其中门道，即便是自小由当家主母教导的名门淑女，也未必能立时接手。于你这等市井长大的女子而言，更是难上加难。”
他不满意道：“况且你还有尹家的族中事宜要料理，如何能兼顾杜家庶务。这门婚事，对你、对小公子来说，都不大妥当。”
“千山叔！”杜夜宸蹙眉。
尹颜没想到杜千山会对她有这样大的成见。
是，论学识才情，她的确配不上杜夜宸。
可她好不容易才将杜夜宸收入囊中，怎可能放过他？
尹颜坚定地道：“千山叔，我不会放弃杜夜宸。从我手上夺走他，你想也不要想。”
她暴露本性，气势十足地同他讲话。那周身的锐气，便是温婉的姿容样貌都压不住的，一个劲儿往外弥散。
杜夜宸心间愉悦，不由发笑。
再等下去，恐怕他都要被尹颜看轻了。
她是他的女人，怎可以让她强出头呢？
杜夜宸起身，将尹颜拉至身后，语峰凛冽地道：“千山叔，我知您自小将我养大，我承您的情。只是，情分再重，也不可挟恩迫主，僭越世代传承的尊卑规矩。我既是杜家家主，便能掌这个家，做这个主。”
他威严道：“尹颜有我授命，往后杜家家主夫人之位就是留给她的，谁都无法更改。若您安生，咱们还能再续主仆情谊，若您执意从中作梗，请恕我不敬之罪。”
杜夜宸这几句话说得清浅，可他的气势却逼人，锋芒毕露。
杜千山从未见过这样手段狠厉的杜夜宸，在他的印象里，杜夜宸温驯乖巧，是那个懂事的小公子。
如今变天了，一切都不同了。
杜夜宸凶戾果决，像极了他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