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雅丽将柴火放进方砖搭的小炉子里,青烟升起,熏的人有些无法呼吸。
两个人都被呛的咳嗽了声。
又舔了些柴,屋子才变得稍稍暖和了点。
田雅丽将手放在柴火上烤了烤,浅淡冷静的缓缓开口:“这个青砖还是小芝芝他们家给的,早年就清浩去河里挖泥,但烧不到一个月就会裂,为此他要在入冬前去河里挖许许多多的泥,再用水给浸起来。
冬天就烧裂了补,总归是能勉强将一个冬天熬过去。你猜这是他几岁就开始做的事?六岁!我不说城里的孩子六岁在干什么,这是这村里的孩子也不会六岁就往河里的深处游,还要一趟又一趟的去挖泥。
我不是没阻止,不过这孩子脾气倔,他要是决定的事,无论对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十三年,我们每个月都吃过树皮、草根,山里的野菜总要去别人不敢去的更深处才能挖到。
不过好在以前都没有遇到天灾,或是野兽,他还能能时不时的摸些野鸡、野鸟的蛋回来。这些我们都是舍不得吃的,就卖到供销社,两分、一分的。还有河里的小鱼也总能弄到些,但我们也是一次都没吃过。
我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你有多亏欠我们。事实上当年原意和你在一起,是我自己识人不清的决定,执意要生下他,也是我自己的决定。你看都整整十三年了,我们把什么苦都吃了。
现在我们已经凭自己的本事,在城里买上了房子,清浩也在学校读书了。我们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的出现只会反复提醒我们,因为你的缺失,让我们那十三年受了多少的苦。
我们将永远忘不了那些苦难和绝望,我们会变得怨恨。我们不想去恨,但我们也更不想去原谅。所以你若是真想为我们好,就离我们远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看我们都已经过得很好了,已经不需要你了,你的存在对我们来说完全就是种痛苦,你要弥补我们真的是为了我们好,还只是为了你自己好?为了你的情感,为了你的愧疚,想要用尽各种办法,让我们勉强自己去接受你?”
田雅丽最后那段话,把萧崇竣的补偿论都给堵上了。
是啊!
一个人若已经不需要你的补偿了,可你还硬是要去补偿,当然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的愧疚。
他无论说出什么样的理由,可不想离再失去雅丽和清浩都只是因为他爱他们。
“对!我是自私!这么多年支撑我一直活下来的目地,就是找到你们!我一直坚信你们还活着,无论这些年世道有多差,我都相信你们一定可以活下来。而且当年我真的是临时有事情,要去前方,不能说、无处说。
我有找人给你送信,可我没想到他会被我妈拦了,那信没能落到你手里。这十三年,我已经和家里断了关系,我和他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无论他们怎么找我,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他们。”
萧崇竣微颤的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焦急与害怕。
他拼尽全力的解释着,生怕田雅丽真就一点机会都不给他了。
可田雅丽却叹了口气,“我其实早些年是有怨过你,觉得你只是耍着我玩而已,后来那事情广播上都有说,我就猜到了。可有的事情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那个时候我都没有力气再去挽回了。
至于你父母,你想怎么对他们那是你的事,我不会虚伪的去劝你,说他们生养你不容易。因为她说过的那些话,我会记一辈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她,不会原谅你们家的任何一个人。
若是再让我看到他们,我不觉得我会像当初那么懦弱,我甚至会动手,把她给撕了。所以为了不变成那副疯狂的模样,我唯一的办法就是远离你。哪怕你再也没见过他们,可你身上流着她的血,我都觉得脏,觉得恶心。”
想到那个女人,想到萧家人高高在上的态度,田雅丽向来温软的心就变得坚硬。
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翻涌着。
她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当年羞辱她的话。
深吸了好几口气,田雅丽才勉强平复下来。
“我……”萧崇竣微张着嘴还想要解释,最后却只是苦涩的笑了笑:“对了,叔叔阿姨其实还活着。我那边回来没看到你,听说你离开了,就先去了当年他们被分配去的地方。结果进了山才知道,他们其实还活着,但因为病重,村里人觉得救不活了就提前报他们身故的消息出来。
后来好了点,他们觉得还要撤回消息太麻烦,就一直没有上报。你放心,叔叔阿姨的病已经治好了,这些年我都会偷偷去看他们,他们肯定能坚持到被放回来的那天。”
田雅丽的眼睛顿时一亮,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萧崇竣。
“我爸妈他们还活着?还在原来那个村子?”她喃喃的问。
萧崇竣点点头,笑得有点儿苦涩,“对!他们还好好的活着,你放心!当然我说这个也不是让你感谢我……”
他还想说自己知道他们母子过得好就可以了,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他们面前,给他们添乱了。
可承诺的话到了嘴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最后只垂下眉眼,死死抿着唇,强压下眼底涌上来的泪意。
“我知道你和清浩都不想看到我,等我的伤好了,我就离开。”他微沉着声解释。
田雅丽看了他眼,似乎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的就被说动了。
虽然松了很大的一口气,但心里却有点儿小小的失落。
暗暗嘲笑了下自己,其实没有撂下狠话时的那么利落。
可毕竟是真心爱过的人,怎么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我没有催着你走。你的身子是为了救村里人才受的伤,在村子里把身体养好也很正常。”田雅丽说着,熄灭了炉子里的柴火,先一步离开屋子。
萧崇竣抬起头,再次扫过这间房。
垂在一侧的手死死紧捏着,连青筋都爆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