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泽鲁塔以南与巴尔塔交界的这片荒野中,大部分起伏的山脊只能看到这种漆黑的岩石,植被稀少、海拔较高处终年堆积着皑皑白雪,往下只有稀疏的欧石南或者类似的灌木构成的苔原草地,零星点缀在如同细细地铺了一层火山灰般的地面上。一座雄伟的要塞就这么矗立在两座黑沉沉的山峰之间,超过六十英尺高的墙垒用方形的条石垒成,四座瞭望塔上帝国的旗帜飘扬,从这些高耸的塔楼上可以轻易监视方圆十里内的每一道山谷,观察室内还设有可以旋转的弩炮与巫师,并配备了超过一个中队的弩手,可以从塔楼上的射孔内阻击空中来犯的敌人。
要塞内也配备了空军,驻扎在此地的边防军团拥有狮鹫与飞龙,还有精锐的飞马骑士,他们会在确定敌情之后第二时间升空,守卫要塞上空的空域。
布兰多从那些城墙上巨大的铁笼上收回目光,那些就是狮鹫笼,关在里面的狮鹫是城墙上的预警部队的空军,既可以用于侦察,又可以用于阻截。而在那些铁笼旁边不远处,是一扇巍峨矗立的巨门,这扇巨门从地面到顶端超过五十尺高,向中对开,完全是由铸铁浇筑而成,为了铸造这扇铁门,克鲁兹人的工匠用事先浇筑好的铁质工件拼装在一起。在让巫师用法术将它们糅合,铸造这扇铁门的用意是为了完全挥出要塞内地行龙骑兵团的冲击力,黑剑壁垒内有两个团的地行龙骑兵,当克鲁兹人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让地行龙骑兵在门后列好阵,然后打开正门,向要塞外的敌军展开攻击。
黑剑壁垒外平坦的坡地也是人工铺平的,原本这里是一条陡峭的山谷,但被森普利公爵填平,变成现在的样子。
商人大小姐站在他身边,小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胳膊,也正仰着下巴看着这道雄伟的墙垒,她微微张着嘴感叹道:“好高啊,布兰多。”
“黑剑壁垒曾经在辉耀之年加高过外墙,在那之前它的主墙体高度大多数地方都不超过三十五尺,和门斯特罗斯的外墙相差不大。霜之年,长刃领主率领的高地人在埃鲁因人的支持下攻陷过这里,到虎蜥之年,克鲁兹人又重新夺回这座要塞,此后就开始着手重建这座要塞。要塞的休整工作断断续续持续了三十年,直到夏之年以前,森普利公爵完成前面这条坡道,才基本竣工。”布兰多对她科普道,这些知识对于一个资深玩家来说并不稀奇,但小罗曼却听得怔怔的,她从没听过这些事情,但听自己手边这个人儿说得言之凿凿显然并不是信口开河,一时间只觉得布兰多是这个世界上懂得最多的人,她既有些小小的虚荣,又十分好奇地问道:“真有人能攻得下这里吗,布兰多?这墙这么高,他们爬得上去么?”
“黑剑壁垒虽然不是帝国最坚固的要塞,但在帝国南方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高城深池,不过这座城市,在历史上确确实实被埃鲁因人攻陷过两次。第一次就是先君埃克帮助高地人攻陷安泽鲁塔的那次战争,第二次在更近一些的时间,在大约一百多年前的胡桃之乱中,那时候巴尔塔的高地骑士们在击退了帝国的侵略之后,顺势攻占了这座要塞,哼,”琪雅拉仿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轻轻哼了一声接口道:“那时科尔科瓦王朝最强盛的时期,不过可惜还是太过软弱了,要是我,我就不会把这座要塞还给克鲁兹人,要么送给狮人,要么送给风精灵,这样一来王国就不必直面来自北方的威胁了。”
布兰多直接对这种小孩子的言视而不见,他留意到使节团内其他人同样露出好奇的目光,显然对这件事同样感兴趣,才点点头答道:“的确如此,黑剑壁垒最早始建于混沌纪元的苔之年,在第一纪元开始时落成,它在历史上仅有两次被攻陷的记录,都是由埃鲁因人完成的。”
“那是因为其他国家也不会绕路从埃鲁因境内去攻击帝国。”琪雅拉撇撇嘴答道。
而那个胖子,艾弗拉姆则满是好奇地问道:“团长大人,你的意思是我们埃鲁因竟然打赢过帝国?”
“这话什么意思?”布兰多一愣。
“我的意思,团长大人,埃鲁因怎么可能打得过帝国,您搞错了吧?”那胖子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声说道。
布兰多好悬没被他这句话给气死,他没好气地答道:“为什么你会认为埃鲁因从没战胜过帝国?”
对于这家伙这种孤陋寡闻的历史知识他实在是连鄙视的力气都没有了,先不说这几百年来的历史中大大小小的战役——克鲁兹帝国虽然强悍,但也不是无敌,被埃鲁因人击败的例子比比皆是——而就在不到五个月前,他才在安培瑟尔把炎之圣殿和帝国的远征舰队狠狠地摁在地上教训了一番,这场战争就被这家伙视而不见了。他不由得十分郁闷,忍不住怀疑这家伙作为贵族的后代究竟在卡拉苏学习了一些什么见鬼的东西。
但艾弗拉姆仍旧执迷不悟,他摊了摊手问道:“可帝国如此庞大,埃鲁因不过是它边陲的一个小国罢了,它甚至连帝国的一个行省都比不过,我们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团长大人,你说我们埃鲁因人曾经战胜过克鲁兹人,我是不信的,历史上常常有这样的例子,其实不过是在一场小小的冲突中占了点便宜,就说成是一场大捷,这样的事情我在卡拉苏见得多了,我在巡查骑兵队的朋友就常常干这样的事情,以小见大,王室宣扬的那些荣耀想必是不能尽信的,不过是为了维护他们统治的正统性罢了。”
用这个时代已经烂透了的巡查骑兵去对比胡桃之乱时代的高地骑士,这种想法也是十分前卫,布兰多都忍不住对这家伙的思维方式感到惊叹。他忍不住答道:“既然如此,那你认为今天我们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代表埃鲁因出使帝国的缘故是什么?克鲁兹人可从不会要求他们下面的各个行省派出使节去朝贡他们的皇帝陛下的。”
艾弗拉姆显然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被布兰多问得一愣,忍不住皱起眉毛来冥思苦想。而这个时候一旁维埃罗大公的女儿——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却脆生生地接口道:“我想那是因为帝国压根不需要埃鲁因这样穷乡僻壤的地方吧,除了我们王国之外,不也有很多王国、公国依附于炎之圣殿之下么,帝国不也没对他们动过干戈?我老师常常告诉我,如果帝国有心的话,埃鲁因早就成为安泽鲁塔这样的自治领了,而那时候我们就都是帝国的贵族了,伯爵大人,我说儿的对吗?”
“对你个头,你那个见鬼的老师最好别被我遇到。”布兰多心说,但他看了看使节团内其他人的神色,却现除了罗曼、梅蒂莎和希帕米拉这样的局外人之外,大部分人似乎都认同这种说法。当然了,那些真正了解王国历史的人除外,比方说夏尔与琪雅拉,两人脸上都带着明显不屑的神色,而令布兰多有些好奇的是,他竟然在尤塔脸上看到了类似的神色。
这个时候琪雅拉终于也忍不住了,她毕竟也是前王室成员,维护王国的正统性也是维护她家族的名誉,她冷冷地讥讽了一句:“那从龙末之年开始帝国和埃鲁因先民的战斗,看来也是一场好戏了,好叫埃鲁因人可以从帝国独立出来,建立属于我们自己的王国,克鲁兹人的贵族们就是富有这种乐于助人的精神,他们当初把先君埃克从四境之野礼送出境,我们还真得要好好感谢一下他们是吧?”
她犀利的讽刺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艾弗拉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位大小姐,那个维埃罗大公的女儿更是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答了一句:“那不是因为风精灵在帮我们么?”
布兰多看到琪雅拉一张小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忍不住摇了摇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王国的贵族就没了脊梁骨——在巴尔塔的高地骑士还存在的时代,在胡桃之年那个时候,帝国对于埃鲁因来说从来不是问题,问题是埃鲁因人还敢不敢战斗,仅此而已。他忍不住想到了艾伯顿,那位白骑士身前就正是一位巴尔塔的高地骑士,而从那之后,近百年来,埃鲁因的王公贵族们仿佛忽然就失去了这种精神,再克鲁兹人面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了。
但他原本还没想到贵族们对于克鲁兹帝国的想象已经荒谬到了这种程度,艾弗拉姆刚开口时,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个例,毕竟这家伙一看就是执绔子弟,是那种不学无术的典型。但等到维埃罗大公的女儿开口时他就察觉出不对来了,这个小姑娘虽然平日里表现只是一般,但也看得出来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儿,而且颇为了解外事、礼仪方面的一些知识,她显然是知晓王国的历史的,但她和艾弗拉姆一样,显然并不认同这些历史。
这些历史,和他们眼下所看到的一切,有太多的区别。
他第二次摇头,才对这些自己名义上的属下们答道:“帝国虽强,但也不是没有敌人,埃鲁因虽小,但帝国也不可能抽出全部的精力来对付我们,帝国的北方有法恩赞,东方有圣奥索尔和玛达拉,西方有哈泽尔和托奎宁,面对如此多的敌人,帝国就算是想要抽出一个行省的力量来对付我们,也是不可能的。何况在它的南境,还有安泽鲁塔,从长刃领主的时代起,高地人梦想独立已经梦想了近七个世纪,我们不从中捣乱,帝国已经是谢天谢地,又怎么敢轻易在南面妄动刀兵?因此帝国事实上希望和我们保持这种亦敌亦友的关系,一方面是帝国的荣誉使他们仍旧不愿意承认埃鲁因的建立,一方面他们又无力真正地在南境施展手脚,纵使在胡桃之乱那场战争中,我们的对手也不过只是一个胡桃公爵而已,说到底,当时事实上是我们在帮帝国人平叛。”
“埃鲁因的地位是如此的敏感而特殊,以至于风精灵和帝国都不敢轻易擅动,就凭借着这种微妙的平衡,先君埃克从中找到了属于埃鲁因人自己的道路。”说到这里,他看了琪雅拉一眼:“安森一世显然也早已洞悉这之间的秘密,因此才会在胡桃战争后将黑剑壁垒归还于克鲁兹人,因为平衡一旦打破,对于埃鲁因来说未必是一件好事。”
布兰多又看向其他人,一字一顿地说道:“所以,埃鲁因未必需要战胜整个帝国,但这并不代表埃鲁因就没有获胜的机会,大国有大国的力量,小国有小国的智慧,我告诉你们这些,是想让你们明白,埃鲁因王国拥有自己独特的优势,他的贵族和子民,在帝国面前未必需要敌人一等。”
琪雅拉听完这番话,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显然这些知识她早已知晓,用不着布兰多来重复一遍。
而至于其他人,包括艾弗拉姆与那位维埃罗大公的小女儿在内,大多还是头一次听闻这番说辞,只是将信将疑。
不过布兰多本不需要他们尽信,只是事先给这些贵族少爷、千金小姐们提个醒,免得他们见了帝国贵族一副媚颜屈膝的样子,丢了他这个大团长的脸。
一行人一边进行着这番谈话,一边逐渐靠近黑剑壁垒,而正是这个时候,忽然前面一阵喧哗声传来,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那阵喧哗先以一排整齐的脚步声开头,伴随着重重的马蹄声,接下来使节团内的众人就看到一小队帝国士兵列队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这一小队帝国士兵在三四名骑士的带领下,打开黑剑壁垒巨大的城门旁的小型木闸门,放下吊桥,冲了出来——那几名骑士呵斥着,忽然指挥手下冲向要塞外的一支商队。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节要塞外除了布兰多他们这一行醒目贵族车队之外,还聚集着大大小小不少商团。因为作为帝国与埃鲁因仅有的两个门户之一,黑剑壁垒除了作为军事上的战略要冲之外,同时也是两个国家之间重要的交通要道,一年四季中除了冬琴之月后山道彻底冰封的那一两个月之外,大多数时候这里都会有商旅通行,而此刻,那些帝国士兵们的目标显然就是这样一支埃鲁因商队。
他们很快冲进那支商队中间,先将那些手持武器的护卫击倒,然后再把商人们从车队中赶出来,一个个将他们反剪双手捆绑起来,推倒在地上,然后帝国士兵们才重新返回车队之间,用场剑割开那些载货马车上的绳索,将上面的货物一一丢到地上。没多久,他们就从那些马车上搜出不少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帝国士兵们将这些人驱赶到一起,这些人大多衣衫褴褛,站在寒风中瑟瑟抖,其中的女人和孩子更是吓得哇哇大哭,但帝国士兵却依旧一脸冷漠,少数人脸上还带着冷笑。
布兰多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碰上了匪过如梳,兵过如篦这种狗血的桥段,但随即才现似乎并非如此。不过他还没开口,身后的灰山伯爵千金早已经吓坏了,易妮德小姐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琪雅拉看到这一幕,撇了撇嘴巴,却不愿意开口。
所有人当中倒是那位维埃罗大公的千金有些见识,她小声地对其他人解释道:“这些人难民。”
原来如此,布兰多这才明白过来,埃鲁因自从寒霜剧变王党失势之后,王国内部就一直动荡不安,这种动荡在整个王国范围内的表现就是战乱。王室与地方贵族的争斗不过只是其中较小的一部分,当中央日益失去约束力之后,地方上领主与领主的矛盾反而最先变得尖锐起来,无论是为了争夺领地、人口或者是支援,大大小小的战争总是持续不断,这种局面在南境反倒没有如此剧烈——一方面也是因为玛达拉的原因——但另一方面,安培瑟尔一战之后,北方被划归给王长子暂时监管,而在西法赫以北,贵族们仿佛一时之间就失去了秩序,在这些受科尔科瓦王室、西法赫王室、风精灵与炎之圣殿四方影响的地区,战争似乎变成了一种日常所需。
而随战争而来的,就是大量的难民,这些难民少部分被托尼格尔接受,但更多的则是流向北方,流向帝国。对于帝国来说,这本来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难民们需要寻求一个可以提供给他们生计的地方,而帝国也乐于接受这些劳动力——但问题在于,随这些难民越来越多,带给帝国的就不仅仅再是好处,还有随之而来的麻烦与负担,难民们迁徙的方向,原本就拥有住民,而帝国的贵族们也不可能接纳所有的劳动力,而剩下那些游手好闲的人,逐渐成为了当地治安上的隐患,再加上这些难民的到来本身又损害了原住民的利益,所以久而久之,这些难民在帝国境内就成为了不受欢迎者的代名词,从那以后,克鲁兹人便开始拒绝接纳这些难民入境。
眼前所生的,显然正是这样一幕。
“姐姐,他们会被怎样?”所有人当中,年纪最小的那个戈兰—埃尔森家的小萝莉,看着这一幕有些害怕地问道。
“他们会被当作小偷和流浪汉,在这里绑在柱子上示众,然后被赶回去……”
这几名埃鲁因贵族的后代脸上都露出有些尴尬的神色来。
“真是丢脸,王国的脸都叫这些贱民给丢尽了。”艾弗拉姆忍不住愤愤嘀咕了一句:“难怪帝国贵族在我们面前总是表现出高人一等的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