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转了转眼珠,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她的身上还沾着这些灰黑难看的蘑纹,喷出去的孢子恐怕也是不健康的花孢子。做蘑菇不能只顾着自己爽,得为下一代的长久作考虑才是。
还是好人谢无妄想得周到。
她点点头,黑白分明的清澈瞳眸中浮起了坚定:“那我快快医治,然后再去找寄怀舟。”
谢无妄不置可否。
视线一转,她望着案桌上那匣炼神玉,弯起了眉眼。
“这是寄怀舟送给我的对吗?”她问。
谢无妄颔首。
她欣喜地将匣子捧过来,揭开了盖子。
匣中的光芒照亮了她巴掌大的脸蛋,她神色一滞,惊呆了。
暖红的颜色,像玉又像云,菌丝一探进去,立刻就会有暖融融的饱足感传回来——这不就是那种非常珍贵的养料吗?
每一只蘑菇都知道,优质的养料可遇不可求,有时候菌丝漫过几十丈甚至上百丈距离,都未必能寻到指甲尖大小的、聚在一起的密集养料。
而她何其幸运,前几日,竟在身边的土壤中寻到了好大一团!
进食之后,她就再没有寻到类似的养料。
虽然心中馋得要死,但她也知道,那样的运气一辈子能撞到一次都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也不再执着,渐渐将那股香甜馥郁的气息忘在了脑后。
谁知,今日她看中的雄性,竟然给她送来了做梦都不敢奢望的宝贝养料!
宁青青觉得自己的伞盖和伞柄都被这个巨大的惊喜砸歪了。
她捧着手中的灵匣,感觉到心口‘咘噜咘噜’地往外冒出快乐的泡泡,身体忍不住左右轻轻摇晃。
她和这个名叫寄怀舟的人类,一定有着最神奇的缘份。
她把灵匣抱在怀里,心中不住地琢磨,去见寄怀舟的时候,该给他带些什么礼物。
谢无妄懒散地瞥着她的神色,见她眼色眉梢都溢满了喜悦,心中微微一动,抬了抬左手。
浮屠子立刻躬身凑上前来。
“今年朝贡只收炼神玉。不拘多少。”谢无妄轻声道。
“嗳。”浮屠子的圆脸上绽开了心领神会的媚笑。
真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谢无妄瞥过一眼,见宁青青仍抱着灵匣傻乐,不禁轻轻一嗤,好笑道:“出息。”
心中倒是懒洋洋地泛起了愉悦。
他很喜欢看到,她因为他而露出幸福笑容的模样。这样的征服感是个男人都喜欢,即便是君临天下的道君,也不能免俗。
“就这么喜欢?”声音轻懒,不觉泛起了三分哑意。
“嗯!”她很认真地重重点了下头,“喜欢寄怀舟。”
谢无妄:“?”
终于发现,似乎哪里有点不太对。
右下方,昆仑七祖齐齐起身告退。
谢无妄却没应。
他似在走神,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那七人中间,谁也没看。
大殿上,气氛渐渐凝滞。
他似乎在想她那句“喜欢寄怀舟”,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道君?”为首的那一位再度拱了拱手。
谢无妄眸光一定,淡笑着,不紧不慢地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起身相送。
一行走出大殿,只见夜幕低垂,纯黑的广场和通往山下的巨型黑石阶更显庄严肃穆,层峦殿宇隐在黑暗中,凝固了森严不可撼动的等级和地位。放眼一望,不觉屏息惊心。
在这里,无人敢随便御剑或是瞬移。昆仑七祖拜别谢无妄,便一步步踏下宽逾二十丈的广阔黑阶。
不必回头也知道,谢无妄仍立在阶梯上方,漠然地望下来。
七人只觉如芒在背,步履僵硬。
片刻,谢无妄收回了视线,无所谓地道:“不是冲你来的。”
昆仑一行虽是借着向宁青青赔礼道歉的名义而来,但这些人谁也没有将心神放在她的身上,并不是想要借机试探或发难。
看来,魔毒一事昆仑并不知情。
他侧眸看她,发现她仍把那只匣子好好捧在怀里,眉心不禁微微一拢。
薄唇勾起少许,他用漫不经心的语调,轻飘飘地问:“喜欢寄怀舟?”
宁青青点点头。
“喜欢他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和,低低的,几乎算得上是诱哄。
宁青青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她愉快地拍了拍怀中的灵匣:“他送我好吃的。”
谢无妄一滞之后,气得轻笑出声。
他怎么忘了,这个小东西最是容易被一口好吃的牵着鼻子走。
她那青城山,风气十分懒散,出门历练的弟子总是跑到凡人聚居的城池,搜罗各色美食带回山中。
她和宁天玺两人便蹲在山门那里,隔三差五就能蹲到一口吃的。
得了好吃的,她从不吝啬拍马屁。
“大师兄最好了!”
“最喜欢二师姐!”
“十八师兄天下第一俊!喜欢十八师兄!”
回头坑起人家来,却是毫不心慈手软。
当初翻着关于她的那些事无巨细的情报,他难得被勾起了一丝兴致,这才亲自走了一趟青城山。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便对她起心动念,将她诱进怀中,一宠宠了三百年。
喜欢寄怀舟?呵,谁给她吃的,她都喜欢。
原来他想岔了,她是真把一切忘了个干干净净。
谢无妄垂下长睫,暗沉的眸光隐在了夜色之中,他淡声道:“你想要的,我会千百倍赠你。用不着喜欢别人。”
宁青青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带着些怜悯。
她知道他是个好人,可是她已经试过了,他不行。
高等生物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十分冷酷无情的,绝不会在无用之处浪费时间,这也是祖辈留下来的经验教训——同一个坑,再头铁的孢子也不会跳两次。
她也不想太直白地伤害谢无妄,毕竟他是一个好人。
犹豫了片刻,她很委婉地对他说:“寄怀舟身上有股冷冷硬硬的味道,很好闻,一闻就知道很坚韧,很强大。”
谢无妄的眸色彻底隐在了阴影中,缓声道:“带剑息的仙剑么,好说。”
她不懂什么剑息什么仙剑,只知道他一口答应下来了。
她立刻弯起了眉眼,笑出一对小梨涡。
看着她欣喜的面容,谢无妄胸中隐隐有一点发闷。
从前她与他吵闹时,他也曾不耐烦地想过,若她像旁人的姬妾那般,只图些资源灵宝,那倒是省下不少烦心事。
此刻她真问他要东西了,他却只觉无趣,以及一丝自己也难以察觉的烦躁。
正待送她回玉梨苑,遥远的黑阶下方,忽然传来一声刺破云霄的女子尖叫。
“呀啊啊啊——”
一听便是云水淼的声音。
寄怀舟带着她离开乾元殿之后,也是规规矩矩顺着石阶一步步走下圣山,此刻刚过半山腰。
旋即,另一道猥琐至极的笑声从山腰传来:“咦嘻嘻嘻……”
再下一瞬,只见一个灰袍人拖着长长的残影,自台阶下方掠了上来,眨眼便到了面前。
他身上最醒目之处,莫过于头顶上光溜溜的秃瓢。
正中谢了顶,耳朵旁边倒是有几缕长长短短的散软头发,随风胡乱地飘逸。
一对距离过近的鼠目,眼珠子对向正中,是不折不扣的斗鸡眼。巨大通红的鹰勾鼻子下面,一笑便露出满嘴豁口的黑牙。
身上的大灰袍没有系带,也没有纽扣。
双足落稳之时,灰袍左右一分,“呼”一下像翅膀般张开。
乍一看,实在是猥琐又下流。
“咦嘻嘻,吓坏了今日第十八个小丫头,要吓第十九个喽——”
他喜滋滋地看着宁青青。
宁青青看得目不转睛,她仿佛看到一朵大灰蘑菇在眼前张开了伞帽。
惊吓是不可能惊吓的,大自然中的生物,也就人类非得穿衣裳。
而这人的灰袍下面,其实是有衣裳的。一身贴合的肉色皮装包裹着躯体,胸前还挂着一串细细的佛珠,不细看,就像是底下当真什么也没穿。
宁青青眨了眨眼。
“哟哟,这个小丫头倒是处变不惊哪——”一双鼠目转了转,像是刚刚看到谢无妄一样,嘿地笑出声,“喔,原来是小谢的媳妇,果然是夫唱妇随,都很会装模作样!”
话音未落,便有一道鬼魅般的人影匆匆来报:“道君,无量天、大佛刹、天音阁的大佛修联袂追杀色僧,见其闯入圣山,众人不敢擅进,在外头吵着求见道君。”
谢无妄眉目不动:“与诸位佛子说,若本君拿到此獠,必会交与佛门处置。”
隐卫连余光都没往灰袍老僧那瞄一下,抱拳应是,然后返身掠下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