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折釉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奈地压低了声音安慰她:“你表现得很好,撑下去,下半辈子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这个词儿一入耳,赵素心抖个不停的身子忽然不抖了,她轻咳了一声端端正正坐好,又伸出手来,动作优雅地理了理鬓,最后冲着肖折釉嫣然一笑。
肖折釉直接愣住了。
四十多天以后,他们才到达皇陵。皇陵这地方即使是太平年间也是分外冷清,更何况如今战事四起,只几个侍卫偶尔巡视而已。
肖折釉和陶陶、赵素心被袁顷悍从马车里赶下来。袁顷悍也不避讳,带着三千兵马大摇大摆地闯进皇陵。
“在哪里?”袁顷悍再一次逼问。
赵素心向后退了一步,停在肖折釉身边,说:“本宫不是早就说过了,在第三个镇守的铜人腹中!”
苏将军抬手,立刻有士兵递给他一把刀。他立刻想要朝着那个铜人冲过去,袁顷悍却拦住了他。袁顷悍皱着眉看向陶陶,将刀递给他,说:“你来!”陶陶看了肖折釉一眼,接过袁顷悍递过来的刀,朝着那个铜人走去。他走到第三个铜人面前停了一下,又往前跨了一步。正是跨出的这一步,他脚下的地面忽然裂开,陶陶及时抓住第三个铜人,转眼之间
和铜人一起落入下方。
“怎么回事!”袁顷悍和苏将军立刻冲过去。他们两个站在边缘处,望着下方,下方竟是一个密室。下面黑漆漆的,并看不真切。
“取火把!绳索!”苏将军立刻下令。
袁顷悍警觉,立刻回头,朝着肖折釉大喊:“抓住那两个女人!”肖折釉拉着赵素心向后退了几步,猛地摁住墙壁上的雕纹,那一面厚重的墙壁竟向一侧移开。肖折釉拉着赵素心迅速闪身进去。离得近的四五个侍卫立刻冲进去,在他们冲进去之后,那面墙壁又很快合上
,任由外面的人敲打或是摸索机关,都不能打开。不久,里面陆续响起先前冲进去的那四五个侍卫的惊呼声。
“不好,这里机关太多!我们迅速离开这里!”苏将军向后退。
“不可!”袁顷悍立刻反驳,“事已至此你我根本没有回头路,倘若这个时候离开,定王父子定不会饶过我们私自挪走三千精兵之事!”
“这……”苏将军有些犹豫。他有些后悔,不应该一时冲动,听了袁顷悍的话,谁知道那些鬼话是真是假?
袁顷悍继续劝:“苏将军,眼下不是犹豫的时候,立刻抓住那几个人,或者找到兵符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苏将军咬咬牙,道:“好!就依你!”火把和绳索很快寻来,火把绑在绳子上,垂到下面,将下面略微照亮了些。袁顷悍眯着眼睛努力看清下面的情景。当火把送到更往下一些的时候,终于照出了那个摔下去的铜人,铜人居然摔碎了,里面露
出大量的石块。原来竟是个假的铜人。
而陶陶不知所踪。
袁顷悍立刻吩咐一队士兵通过绳索下到下面的暗室,紧接着跟苏将军一起下去。袁顷悍先派人仔细检查了那个假的铜人,在确定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后,立刻派人分头寻找。这下方的密室十分宽敞,每一面墙壁上都雕刻着繁复的浮雕,瞧上去倒像是藏匿着各种机关。一个侍卫不小心摸索到一个机关,忽然朝着他射出两支利箭,他甚至没来得及喊出来,就吐出一大口黑色的血
倒地而亡。
其他人更加谨慎小心起来。
袁顷悍看了一眼倒地的尸体,又回过头继续查看墙壁上的机关,他认为陶陶既然不见了,就证明这里必然还有出口。袁顷悍盯着眼前这面墙壁上的花纹看了很久,他若记得没错,这个花纹和刚刚肖折釉碰到的机关很像。他的手刚碰到浮雕上凸起的地方,面前的墙壁竟出了一阵响动。袁顷悍不由一愣,他明明刚碰到凸
起,并没有扭动或是摁下去。
下一刻,忽然有人拉了他一下,将他从外面拽进滑开的墙壁里。
墙壁重新合上的声音伴着袁顷悍痛苦的哀嚎声。
“袁将军!”众人冲过去,想要打开这面墙壁,然而和刚刚肖折釉动了机关离开时一样,他们毫无办法。只能守在墙壁的这一侧,听着袁顷悍在墙壁另一侧一声赛过一声的哀嚎。
“砸!把这面墙砸了!”苏将军下令。
苏将军抹去额头的冷汗,此时他真的后悔了,根本不应该一时冲动和袁顷悍跑皇陵来找什么兵符!皇陵是什么地方?是即使没有士兵守卫也一样凶险的地方,只因里面藏着各种机关以护皇家棺冢。
肖折釉提着裙子,沿着狭长的甬道朝前跑去。赵素心跟在她后面,气喘吁吁,要不是赵素心怕死了这个遍布各种机关的鬼地方,她才没力气跟肖折釉跑这么久。
肖折釉在一面墙前停下,动作熟稔地扭动灯架上雕的小狮子,眼前的墙壁立刻打开。肖折釉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一幕,她松了口气,没有再急着往里面跑。
倒是追过来的赵素心看着陶陶杀人的样子,吓白了脸,吓软了腿,颤颤巍巍地扶着肖折釉。
袁顷悍躺在地上,身子一颤一颤的。陶陶一句话不说,双手握住剑柄,一剑一剑刺入袁顷悍的胸口。鲜血从袁顷悍身上的伤口涌出来,喷了陶陶一身一脸。
在陶陶周围还有十来个白衣侍卫,归刀也在那里。
“他已经死了。”归刀忍不住开口。
陶陶就像没听见一样,紧抿着唇,握着手中的剑柄一次次刺下去。
肖折釉走过去,握住他的手腕。
陶陶恼怒地回过头去,看见抓住他手腕的人是肖折釉时,眼中的恼怒才淡下去。
“好了,我们该走了。”肖折釉拿着帕子去擦陶陶脸上的血迹。
陶陶这才松了手,手中的剑落到地上。
肖折釉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前走。尉平城兵马众多,肖折釉倘若想要在尉平城取袁顷悍性命难如登天。她只能以身为饵,将袁顷悍从尉平城引出来。肖折釉料到袁顷悍必然会带着兵马去找“盛令澜”,所以在那个宅院里,她也没有让陆钟瑾
安排刺客。那里仍旧是尉平城的地盘,倘若大规模的潜进刺客并非易事,更何况袁顷悍带着三千精兵,并非下手良机。所以,肖折釉便计划好了将袁顷悍拐到皇陵里再下手。
皇陵里并没有什么兵符,可是有机关啊。
而这天下最熟悉皇陵中机关的人必然是盛氏。肖折釉提前将皇陵里的机关详细说给归刀和陶陶,她让归刀带着陆钟瑾的侍卫潜伏在暗处,寻机取袁顷悍性命。不过她倒是没有想到,最后杀了袁顷悍的人居然是陶陶。陶陶向来胆子小,平时连杀只鸡都
不敢。
肖折釉轻叹了一声,看来漆漆的事情对陶陶影响很大。
肖折釉看了眼沉默不语的陶陶,收起心神,在前面带路。虽然皇陵各处仍旧遍布了苏将军带来的兵马,可是以肖折釉对皇陵地势的掌握,自然知道有安全的密道。
在灰暗的甬道里走了近一个时辰,肖折釉让侍卫推开前面的一道铁门,出了这道铁门,也算是彻底离开了皇陵。
进来时还是白日,眼下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肖折釉跳过一大片杂草,越过铁门,面前忽然出现一只手。肖折釉看着那只手愣住了,她一手提裙,一手扶着墙壁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只手好半天,片刻之后,她将扶着墙壁的手放在眼前的宽大掌
心里。
腰际被用力一揽,肖折釉整个人腾空了一瞬,脚尖儿重新碰到地面的时候,已经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你怎么来了?我以为……”
我以为你走不开的。
肖折釉慢慢攥紧沈不覆的衣襟。
“折釉。”沈不覆将怀里的肖折釉略微拉开一点,看她一眼。
肖折釉忽然想到什么,脸色一变,急忙说:“对了,兵符的事情是我当初随意编造的,可没有想到这么多人相信。或许我们可以继续利用兵符,将消息传回明定城……”
“折釉。”沈不覆又喊了她一声。
“啊?”肖折釉停下来,仰着头望着他。
沈不覆嘴角略微勾起一抹,道:“这些事情都有我处理,你无须忧心。”
肖折釉怔怔望着他,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这一句话,还是因为太久未曾见。他站在这里,好像就有了依靠。他站在这里,她的目光便移不开。
“回家了。”沈不覆说。
“好,回家。”肖折釉望着他点头。
沈不覆笑道:“折漆也在等你们回家。”
肖折釉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什么?”一旁的陶陶立刻冲过来,紧张地问:“姐夫,你说什么?”
“折漆在我那里,她很好。”沈不覆道。
肖折釉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眼泪瞬间涌出来。
陶陶则是飞快跑向一侧的小树林,那儿拴着马匹。他解下拴着马的绳子,立刻翻身上马。他要回去,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见到二姐。
“走吧。”沈不覆拉着肖折釉上马,和她共乘一匹马。
赵素心躲在一旁,浑身战栗。当她第一眼看见归刀的时候,脸上就开始火辣辣的疼。可她没有想到紧接着就看见了沈不覆!
她怕死!
“等一下。”肖折釉回过头来寻找了片刻找到躲在人后的赵素心。她吩咐侍卫将赵素心也带着。毕竟皇陵坐落在荒郊野外,不能把赵素心一个人扔在这儿,更何况她可答应了赵素心许她荣华富贵。
马匹疾驰而行,逆着风,肖折釉整个人放松下来,倚靠在沈不覆的怀里。马背虽颠簸,可是却变成了这两年里最安稳的地方。
“折……”沈不覆低头,却现肖折釉已经倚在他怀里睡着了。
沈不覆失笑,没想到她坐在马背上也能睡着了。紧接着沈不覆又是一阵心疼,这段时日,她必是万分辛苦、疲惫。沈不覆脱下身上的外袍,裹在肖折釉的身上,连头脸也一并给她遮着,免去风吹。
马不停蹄赶了一个多月,终于赶到了宝江城。赶到袁府的时候正是午后,沈不覆下了马,将肖折釉扶下来。
肖折釉心里有些紧张。她是一百个相信沈不覆的,可是先前他们已经认定了漆漆已死。现在知道漆漆还活着,心里竟生出一种奇异的不安来。
肖折釉和陶陶一起走进漆漆房间的时候,漆漆正侧躺在罗汉床上,枕着自己的手午睡。
肖折釉站在罗汉床前静静望着漆漆,漆漆睡梦中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嘴角还含着一抹笑。陶陶则是在罗汉床前蹲下来,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漆漆,他担心他一眨眼,二姐就消失不见了。
漆漆睡得正想,午后的阳光从窗户洒落下来,照在她身上,使得她全身暖洋洋的。可是眼前似乎有什么阴影挡住了暖融融的光。
漆漆打了个哈欠,睁开眼。
漆漆被面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大跳,脖子向后缩了一下。
“二姐!”陶陶一下子扑到漆漆的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漆漆愣了好半天,才伸手去拍他,皱着眉说:“行了,行了,我还活着呢。不用哭丧!”
听见漆漆的声音,陶陶哭得更凶了,一边哭一边喊:“二姐,你再也不许骗我!”
漆漆有些不自在,他随意敷衍似地点点头,说:“行行行,你别哭了……”
“姐,你赶紧把这小子拉走啊!”漆漆求助似地看向肖折釉,却现肖折釉的脸也是湿的。
漆漆更加不自在的,她目光躲闪,结结巴巴地说:“你们两个行了吧……都别哭了……”
她说完才觉自己的声音里也带着几许哽咽,她有些慌,不太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被别人看见,急忙别开眼。
肖折釉在她身边坐下来,慢慢将漆漆揽到怀里,轻声说:“漆漆,我们是一家人,是这世上最亲的亲人。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福祸相依,生死同行。”
漆漆很努力地去憋眼泪,可是她在肖折釉的怀里竟是越来越想哭。最后忍了那么久的眼泪还是磅礴涌出。
她第一次不嘴硬不逞强地偎在肖折釉怀里,哭着说:“阿爹和哥哥就是这么做的……我学着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换家人活命……是不是、是不是就会被记着我的好……”
“傻孩子……我们肖家再也不要这种牺牲了……”肖折釉泪如雨下,她把漆漆用力抱在怀里,“你很好,姐姐能有你这个妹妹是今生最大的幸运。”
无论是那个四岁时一边抱怨阿爹偏心一边为我熬药的你,还是七岁时嘴上说着我讨厌却将整块的糕点留给我的你,亦或是十三岁时明明怕死了沈不覆还要冲上去给我撑腰的你。
是你,让我前世缺少的姐妹情终得以拥有。
“爹,娘亲他们为什么哭?”不弃站在门口疑惑地望着沈不覆。
沈不覆收回视线,弯下腰,将不弃抱起来,往外走。他一边抱着不弃往外走,一边说:“听说你这两年很调皮,经常惹你娘生气?”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说:“爹,我听绛葡儿说你一巴掌拍下来,我的小命就会没了……这是真的吗?”
沈不覆笑着问:“你想试一试?”
不弃摇摇头,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往后看,说:“爹,他们在干嘛?”
“练兵。”
“练兵是要干嘛?”
“将闯进我们国家的人赶走,保护家人。”
不弃趴在沈不覆的肩上又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咯咯”笑了,说:“爹!没有一个比你高!”
沈不覆却拎着他的后衣领,将他从怀里拎下来,放到地上。他一手负于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小不点,问:“你娘亲打你罚你,重不重?”
不弃黑溜溜的眼珠儿又转了转,他在心里合计着是不是倘若他说娘亲罚的太重,爹爹就会给他做主了?
他特别认真地点头,还耷拉着嘴角,做出十分委屈的神情的来。
沈不覆笑了,喊:“林疾风!”
正在训兵的林疾风大步走来:“末将在!”
他看一眼沈不覆身前的小不点,问:“这位就是小公子吧?”
沈不覆点点头,道:“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不弃愣愣的,没听懂自己的爹是什么意思。
沈不覆看了他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爹……”不弃睁大了眼睛。
“小公子,这边请。”林疾风向前迈出一步,挡在不弃面前,阻止他去追沈不覆。
不弃又看了一眼沈不覆的背影,稀里糊涂地跟着林疾风走了。他跟着林疾风走的时候,心里还在想爹爹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把他交给你了,随你训”?
把他交给这个叔叔了?交给这个叔叔干嘛?训是什么意思?训话?教训?
很快,不弃就明白了……
他那个爹居然把他交给林疾风训兵!
他才三岁多一点点!
不弃小小的身子绕着练武场跑啊跑,一边跑一边哭。他后悔了,他不应该向爹告状,他才这么小为什么就要被当成一个兵来训练!还不如让娘亲拿藤条来抽呢……
见了爹才知娘的好。半日不见,满心都是娘。
沈不覆走上城楼,巡视城中部署。他为了去接肖折釉曾提前安排好这边,如今回来也要查看一番,在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城中诸事可还好。
“将军!原来你在这里,让属下好找!”钱好多跑上城楼。
袁金龙跟在钱好多身后。
“何事?正好,我也要问问,这段时日可有生什么事情。”沈不覆道。
“在您不在的这段时日,若说比较重要的事情是有一件。那就是定王被困在了西香谷,已被困了月余。”袁金龙道。
“如今情势如何?”沈不覆皱眉。钱好多说:“这次辽兵使了奸计,诱定王出兵,将定王围困在西香谷,是想活活困死定王。定王的属下几路援兵都被困住,如今只辰王一处正带着兵马往西香谷赶来。定王之前只给他儿子留了不多的兵马守
城。所以这次就算是师延煜的援兵赶到,恐怕也是杯水车薪!”
沈不覆转过身,略弯腰,双手搭在城墙上,眯着眼看向远方。那里曾是盛国的土地,可是在十多年前被辽国抢去,已经占了十余年。
沈不覆半合着眼,沉吟许久,终于下定主意,他转过身来,肃容,道:“袁金龙、钱好多听令。”
“末将在!”
“你二人分别率十万兵马佯攻安青陂、绥夷府。”
“佯……佯攻?”钱好多挠了挠头。
袁金龙皱着眉,说:“将军的意思是给定王解围,让辽兵不得不收兵回防?”
沈不覆尚未开口,钱好多急忙说:“那哪行啊!辽兵困住定王也是好事儿啊!将军,咱们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沈不覆凌厉地看向他,问:“你为何从军?你脚下站着的是哪里的土地?辽兵为何困住定王?定王是哪国人?你又是哪国人?”
钱好多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可、可是……”“被围困的不仅是定王,还有我大盛几十万士兵。按兵不动,眼睁睁看着辽兵围困我大盛子民,与勾结敌军残害同胞何异,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