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从窗子望出去,院子里的树木虽然苍翠依旧。但即便在南海郡这样气候温暖的地域,也逃不过自然界生长的规律和四季时节的交替!那层层的苍翠,已经隐隐透着穷途末路的悲凉,只等一阵秋风扫过,便会簌簌凋零。
梁晋此刻的心情,也是悲凉的。不仅悲凉,更觉得茫然,找不到方向,无所依从空虚虚、轻飘飘的茫然。
他已经没有家了,也没有亲人了!只剩下他一个人逃离在外。
然而正如李赋在那信中所言,因为他这一个人的缘故,梁氏一族从此背上逆贼的名声,子子孙孙将永世不得翻身。
说永世或许远了点,但是五代之内肯定是翻不得身。
五代,至少上百年吧!从来没有哪个家族被人打压了上百年之后还能再崛起的,到时候根本用不着朝廷再记得,梁家只怕早已泯然于众人,变得跟最低贱愚蠢无知的贱民一样的平庸了!哪里还能够记得祖先的荣光!
做事从不言悔的梁晋,头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懊悔。
他,是梁家的罪人!
他不应该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不应该投奔黑黎而来,而更应该躲在一旁冷静的看着,然后再伺机找机会动手!
可笑,他当初从家中逃出,竟然会认为黑黎等部族将会是他手中一柄锋利的刀,将会为他所用!这一支生猛的力量将助他报仇雪恨!
可是实际上,他还是太低估了这些愚昧野蛮的部落、部族人。
跟这些人,根本毫无道理可讲,因为双方的见识、眼光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他的话他们根本没法理解。而他们偏偏又是骄傲自大狂妄惯了的,对于没法理解的话压根就不去理解,更不可能会去深思。
他们只知道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只会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了双眼,然后沾沾自喜、洋洋自得,变得更加狂妄而自大!
按照他的意思,根本没打算攻打琅岐州,就是诱骗了赵知州将他软禁,以此逼迫李赋赶来。
然后在黑黎人等部族所在的深山里打出造反的旗号,诱李赋带人前往围剿。
在深山里,部族人如鱼得水,地势复杂、连绵起伏的大山便是最好的陷阱和伪装,李赋纵然带着千军万马也绝对没有法子铺陈开来,更别提正面作战了!
他和他的人马最终将会被分割成大大小小的一块一块,被部族人一点一点的剿杀干净!
可是,不知谁出的馊主意,居然攻占了琅岐州!
这些人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一个个脑子上火冲动兴奋之下,竟然又接连攻占了贺县与富池两城!优势尽失,真是愚不可及!
居然还有人做起了杀上南海城,占领整个南海郡称王,最后杀上中原,杀到京城登基称帝的美梦!梁晋都要笑了!
如果不是他极力阻止,没准到了此刻又已经下了一两座城池了。
然而下了这城池有什么用?他们以及他们的部族人除了抢掠财物美女还会干什么?就这样的乌合之众还妄图当皇帝,不仅仅是愚,简直就是找死!
明三见他冷着脸一个人沉思了半响表情也没有变一下,忍不住上前小声劝道:“大公子,这些人我看根本成不了事,一群目光短浅、愚不可及的乌合之众!大公子何苦叫这些人给白白拖累了?我看,不如咱们偷偷杀入南海城劫狱,将老爷子他们都救了出来,再弄些城中要紧人物在手里做人质撤退至泉州港,咱们出海下南洋、东洋去吧!凭大公子的本事和老爷子他们的本事,纵是在外洋白手起家,又有何难!强过受这鸟气!”
梁晋勾了勾唇淡淡一笑,道:“劫狱?你想得太简单了!”
明三不服,道:“未必就不能成!现在李赋带人在轩同,南海城中还能剩下多少人?这正是天大的好机会!”
“如果是别人,的确是个天大的好机会,”梁晋依然摇了摇头,道:“可那人,是李赋!呵呵,我自以为聪明,以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可是李赋——”
梁晋摇了摇头,叹道:“我不如他!也难怪……”也难怪芳洲待他死心塌地的好,难怪无论自己怎样做她心里始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大公子……”明三看到往昔意气风、不可一世的大公子,竟然也会出现这种落寞伤神的神情,不由得心中一片悲戚,低声道:“大公子,您何必妄自菲薄,灭自己威风长他人志气!我就不信,那李赋有这么厉害!要不然,您先去泉州港等着,属下领着弟兄们潜入南海城?”
“不可!”梁晋一凛,眸光一闪盯了他一眼冷冷道:“别擅自做主,否则,你知道我的脾气!你先退下,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没有我的吩咐,什么也不许做!”
琅岐州这次叛乱,生得十分突然,消灭得也很突然。
一夜之间,七个头人就莫名其妙的死了四个,相互猜忌疑心,还不等李赋动手,自己内部就大乱了起来!
几个部族之间忙着猜忌内斗,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梁晋带着他的人,悄无声息的全部离开了琅岐州,不知去向。
轩同城郊营房中,入夜,李赋正在灯下与人商量事情,忽然有亲兵带了封信给他。
李赋拆开一看,目光微闪,揉成一团顺手就在灯火上烧成了灰烬,便向众人道:“今日就暂且到此为止,你们先都退下!”
众人面面相觑,虽不知那信中究竟说了什么,也能猜到几分必定非同小可,齐声答应,鱼贯退出。
李赋提了剑,独身一人出了营房,往左边的空地行去。
没有多远,便停下了脚步,一瞬不瞬盯着前方一丛黑魆魆的树影灌木丛后。
一道人影悠悠然从那树丛后走了出来,勾唇淡淡一笑:“李大人,我们又见面了!”
李赋眉毛跳了跳,面无表情瞅了他一眼,道:“梁大公子好胆识,居然敢到这儿来!”